每人一步,执鹿先走,以吃掉执士者棋子为胜,而执士者,则要防守且围住执鹿者的“鹿”。
解北淮所谓的真正鹿棋,便是抛去棋盘,由人来当棋子。
莫公公差小太监们搬来两张椅子,摆在草场前侧。
兵士拿着好几根彩带,一人一头拉到底,将草场团团围住,周围的人只能站在彩带外。
他替解玄卿执“鹿”棋,贺毣执“士”棋,贺献被解北淮当成鹿,站在山口处,而顾云盼则是贺毣的一枚棋子,听她的指挥移动。
贺毣选出十五个士兵当棋子,他们骑在马背上,顾云盼不会骑马,试着上过两次,却连马镫都踩不住。
贺毣嫌她没用,索性让她靠两条腿走路算了。
整个棋局,解北淮一目了然。
比起孔武有力、严阵以待的兵士,顾云盼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绵羊,随着贺毣下棋的路线,小心翼翼挪移。
一步又一步,解北淮的棋子已经将贺毣的士吃得差不多。
顾云盼面前,高大的马匹紧紧盯着她。
那个兵士听到解北淮的指令,扯着缰绳一跃而起,马蹄溅起泥土,腾空跨过她的头顶,一瞬间好像天都暗了下去。
安稳落下的时候,兴许是碰到了肩膀,顾云盼吃疼得摔下去,半边身子霎时冷下来,湿答答的,原是雪地里窝着一团水。
她慢慢站起来,棋局结束,贺毣输得一塌糊涂。
等顾云盼走过来,贺毣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低声谩骂道:“我让你往左边走,你听不懂吗?不会骑马,鹿棋也不会玩,现在连耳朵也不好使,你到底会什么呀,下一局再乱走,等冬狩结束,当心我给你好看。”
边说还边要观察解北淮,见他并不留意,贺毣狠狠推了她一把。
“马上开始了,快去站好。”
顾云盼擦了把脸颊的汗,咬牙松了松身子,回到草场的位置上。
她不懂鹿棋的规则,贺毣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只是和解北淮比,贺毣实在没什么头脑,几次下来,输得一塌糊涂。
一局、两局、三局……
解北淮盯着顾云盼,看她毫无怨言地回应贺毣的吩咐,从另一端走到他的棋子前,跌倒,起身,再跌倒,不知疲倦。
绿色宫装像在冷水里滚过一圈,而她连半个眼神都没朝自己这里望一望,只是擦擦汗,慢吞吞站起来,拖着腿继续走。
骨子里的执拗,一点没变过。
解北淮面色愈发阴沉,手指点在椅背,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腔作势,吃准了不会真的惩罚她,明明被这样的戏弄,竟然一声不吭受着。
蠢货!
她是没长嘴还是没长眼睛,不懂求饶吗?
贺毣再次输了。
贺献安坐于山口,朝她扬了扬马鞭。
贺毣顿觉丢脸,拉着顾云盼到她摔倒的地方,喋喋不休道:“我让你往右,往右!你听不懂吗?棋子都跑到你面前,你不能躲一躲吗?”
顾云盼只觉眼晕,耳边嗡嗡的,眼前的人不断放大,马匹好像也在绕着转。
她张了张嘴,想求贺毣停下来,别再乱晃,她难受得想吐,可声音发不出来,视线也模糊不堪。
贺毣的数落还在继续。
解北淮猛地站起身,“够了!”
他瞥着贺毣,冷若冰霜,“游戏而已,到此为止吧。”
解北淮牵好解玄卿,单手上了马,淡淡扫过顾云盼,几息便收回眼神,对莫公公道:“天色不早,晚间要宴请大臣,让他们都散了吧。”
·
解北淮一走,草场安静下来。
天边收起最后一缕霞光,暗沉沉压下来,一颗又一颗星星探出头。
顾云盼浑身脱力,踉跄跌坐在地,湿冷水汽黏在脚底,钻进她的小腿骨,冷得她抱着膝盖,热闹褪去后,便是无尽的冷清。
彩带疏疏落落搁在雪地里,人群早已走远,呼啸的风吹了一阵。
顾云盼昏昏欲睡,迷糊地抬着头,天穹和大地的边界消失不见,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在南梁,你得登上高楼,才能离天近一点。
南梁的夜晚,也有这么多星星吗?
顾云盼不住地想,那时候,根本没有在意过,只是日复一日的夜晚而已,能有什么不同?能有什么变化?
谁能想到,后来她会离开南梁千里,在他乡看着星星,念着南梁的月亮。
“阿爹,阿娘。”
顾云盼喃喃一句,呜咽声溢出来,寂静中,啜泣从低到高,终于畅快地哭了出来。
泪水打湿衣襟,她狠狠擦着,不管脸有多疼,痛到连声咳嗽,眼泪也就止住了。
再等了一会儿,顾云盼把两只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来,小腿骨酸胀一片,用点力就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强撑着站直一只脚,蓦地,低低的马蹄声冒出来。
顾云盼失神,松了力道,软塌塌地摔下去。
来人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铁骨铮铮,怎么现下知道怕了,站都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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