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外是鎏金的夜,风中早已飘起丝丝缕缕的细雨,满天的云团被海风吹开,露出一点淡黄的月光。
庄景明叫来了司机,叮嘱对方几句,转身对宋杭之道:“到家call我。”
宋杭之撇嘴,不理会他。
庄景明笑道:“气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我都可以教你。但最紧要是不要伤害自己,会令爱你的人担心。”
昏黄街灯的余光里,他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但凝视她的沉沉的眸子里,又好似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有点点滴滴的哀痛。
海风呜呜地吹着,钻进鼻腔,灌进肺里,她低下头,半里长街都仿佛洒了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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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岛的夏天终于结束,宋杭之也不得不返回波士顿,临出发前一夜,她犹豫半天,约了Mia在薄扶林道的一间咖啡厅见面。
Mia将近大半月未见到宋杭之,只觉她面上不似刚返港时那般生气勃勃。
“你的Alex还没求婚?”
宋杭之一口吞下大半杯黑咖,涩得心房都揪成一小团。她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快了快了。”
Mia心下不忍,握住宋杭之的手,道:“Lily,你想同他恋爱结婚,就不要再像小女孩。你聪明、年轻、漂亮,可本港聪明、年轻、漂亮的女生好多,能从青马大桥一路排队到维港。你最大一副底牌,是你的家世。我听学长讲,庄氏也想做食品生意分一杯羹,可如今本港做食品行业,谁能绕开你家的正仪集团呢?若庄景明有在庄氏翻身的心思,迟早会向你求婚。”
良久,宋杭之摇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Mia道:“Lily,我做了好久记者,也见识过本港的old money,没有人真正是清心寡欲,但凡涉及到钱财权力,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什么事做不出。庄景明今日做低伏小,老老实实在电台工作,不过是因为庄汝连明面上太偏心庄家麟,日后这位大公子若是现出一丁点差池,你瞧他家几个兄弟姐妹,会否像饿狼扑食,将大公子撕个粉碎。”
“你追庄景明追到全岛的upper class都知道,他仍是一副暧昧嘴脸,是因他尚未多中意你,但又不愿令你这块肥肉跑掉。他在等待一个打出你这张好牌的最佳契机。”
宋杭之瞧着餐厅角落的玉石梅花,垂头道:“Mia,我十八岁就喜欢他,如果必需挑一个人,我至今仍是想跟他同携到老。”
Mia叹了一口气,道:“你会得偿所愿,只要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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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庄景明独自开车往渣甸山去,看望自小照料自己的奶奶。他七岁被接回庄家,其时傅玲玲已经有家麟、家诚、家宜三个孩子需要照料,庄汝连担心她忙不过来,便将庄景明托付给自己的母亲,请她帮忙照顾这个小私生子。
老夫人第一次见到庄景明,他还是个怯怯的小孩子,跟着四处漂泊的舅舅一齐讨生活,四肢都瘦小得可怜。同她另外三个孙辈相比,景明过于安静,会用他那双大眼睛暗暗观察周遭的人事,只是不说话。庄老夫人心生怜悯,她是虔诚的佛教徒,一生做事待人都讲究慈悲,便更是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母亲早逝的小孙儿。
前些年,庄汝连将老夫人居住的花园别墅其中一间辟为佛堂。庄景明过来时,见到奶奶正在堂内拜佛祷告,便立在一边,静候在佛堂门口。
神龛前燃着檀香,有淡色的白烟。老夫人满头银丝,一身松石蓝旗袍,半件首饰也无,跪在暗金的佛像前,双手合十。
许久,她方才起身,转身朝着佛堂门口,边迎上去,微笑道:“阿明,你来的正巧,嫲嫲刚煲好一锅靓汤。”
庄景明上前搀扶着老太太,亦是笑道:“公司餐我不爱吃,每个礼拜都掐着指头数何时来您这里提高生活质量。”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小孙儿的手背,笑道:“又在逗嫲嫲开心。阿明,你是孝顺的孩子,来看我就已是很好。我在这里吃喝都被人照顾得好好,什么也不缺,无需再特地为我带点心同首饰。你将将毕业未有多时,不能够铺张浪费的。”
庄景明低头道:“嫲嫲,买给您哪里能算作铺张浪费。”
老太太见说他不动,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只好岔开话题,笑道:“今次真是好巧,你父亲也过来瞧我这个老奶奶。”
庄景明有些惊讶,昨日石澳大宅的周末聚餐,庄汝连并未出席,听傅玲玲讲他上周二便飞往C国,亲自督促家麟的工作。此时庄汝连现身渣甸山,令他感到困惑。
老太太见景明不讲话,心下了然,笑道:“我想他纵然日理万机,总不至比港督还要忙,就同他讲近日晚间总是发梦,睡不踏实,叫他过来见见我。”
庄景明听了,脸上有一瞬的愣神,很快便笑道:“父亲一直很敬重您。”
老太太转了转指间的黄花梨木佛珠手串,瞧着小孙儿的眼睛,笑道:“父慈子孝,是天地间第一等的规矩,凭你再有本事,都不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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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餐吃的是素食。老太太生在民国的老上海,是茂名南路公馆里娇养长大的小姐,然而兵荒马乱的年岁里,性命总是最紧要,一家人只得南下,走走停停,最后到了港岛,这才安定下来。少年时跟着家人,一路亲眼见着时岁艰难,人间已然成了炼狱,故而老太太后半生一心向佛,换成全素的吃食。庄汝连便从上海找来老师傅,负责老太太的一日三餐。
今日餐桌上只有老太太、庄汝连、庄景明三人,景明作为小辈,自觉起身为长辈添筷盛汤。
庄汝连先是夸赞老太太炖的竹荪松茸汤味道好极,又话锋一转:“景明,你在电视台工作是否很委屈。”
说话之间,窗外落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海青的天,已是一片灰白。
庄景明道:“起初我不明白您的安排,心中确有愤恨。但在台里工作一年多,我收获颇多,也因为身处媒体平台,交到不少各界朋。他们来自三教九流,教会我好多道理,令我在思考和行动时,会更慎重。”
他低头盯住景泰蓝的餐盘,道:“您始终是我的父亲,如果我连生身父亲都不可以信,未免太可怜。”
客厅的电视开着,午间新闻讲八号风球将于今夜登陆,庄汝连听着屋外猎猎的风声,突然有些疲倦。
庄老夫人冷眼瞧着,闲闲抿了一口茉莉雪芽,方才放下茶盏,笑道:“我记得阿明小时候陪我打麻将,个子只比饭桌高一点点,那样小就会记牌,赢了我一次,瞧见我脸色不好看,记在心上,往后再找他,再也不愿意赢我。”
她收敛了笑意,道:“汝连,阿明不是没本事争抢,他是心软的孩子,不愿意家里闹得难看,平白给人看笑话。你打发他到什么电视台,任他自生自灭快两年,我都没说话。只是阿明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你作为父亲,总不能流放他一生。”
老夫人话说得直白,庄汝连面上有些挂不住,忙赔笑道:“小孩子到底年纪太轻,须得在下面历练一番。不过阿明这两年表现很好,年后我就同Charles他们商量,将他调进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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