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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老太太在五月初夏的时候走了。

她比预计多熬了一段时间,离世的时候,大家都很平静。

桑晚在医院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着冰冷机器上不断跳跃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同时机器发出“滴——”的声音,尤为刺耳。

那个时候,她感受到自己的心难过了那么一下。

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这一天,细雨蒙蒙。

从清晨开始,骨灰堂里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前来吊唁的人。

有些是亲戚朋友,有些是跟沈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远远望去,骨灰堂里黑压压一片。

桑晚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也不愿交流,在一旁待了一会后,她觉得闷,就趁人不注意,一个人走到楼顶天台透气。

骨灰堂就设在江市的火化中心,或许是天气原因,或许是地方的原因,整幢建筑物显得冷清寂静。

灰白的天滴着几滴小雨,落在桑晚黑色的连衣裙上,一点一点洇开。

她推开天台的门,闻到雨丝中交杂浅淡的烟草味道。

那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见是桑晚,露出个笑:“小晚。”

桑晚定了几秒,开口喊了一声:“大嫂。”

江挽心微微笑着,靠在天台栏杆上,规整的黑色裙子被穿出几分慵懒味道。

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气绕过猩红光点袅袅上升。

她大概在这待了有一会了,头发已经被初夏清晨的雨水打湿。

桑晚走近她,与她肩并肩站着。

江挽心嫁到沈家大概有五年,但是人都在国外,只有一些重要日子才会回来。

即使回来也不会待很久,通常过个一两天就会走。

所以桑晚跟她并不熟。

因为梁芮竹和沈砚的关系,桑晚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跟江挽心有过多的接触。

“你也是觉得闷,上来透气的?”

江挽心抽一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后,问桑晚。

桑晚反问:“你也是么?”

江挽心笑笑,“是啊。”

从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又陆续来了好几辆车,下来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服,走进大楼里面。

“听说你要结婚了。”江挽心看着楼下,忽然说。

桑晚皱一皱眉头,否认道:“没有,是外公一厢情愿。我没答应。”

“为什么没答应?不喜欢对方?”

“……我对他没兴趣。”

无论谁问,桑晚对闻嘉逸都是那三个字:没兴趣。

“你外公想要闻家手中捏着的那几块地皮,闻家想要你外公的人脉,两家各取所需,这就是要你结婚的原因。”

江挽心看得比谁都透彻,对桑晚娓娓道来:“他们的合作几乎已成定局,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势必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你确定你可以反抗你的外公?”

江挽心将燃尽的烟碾灭在栏杆的水泥台面上,垂着眼睑,听不出情绪:“就连你哥,都没成功反抗过。”

桑晚略微敏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似乎听出江挽心话里有话。

“小晚,婚姻就分两种,你选择爱情,就找一个你爱的人结婚。如果你选择利益,那就听从家里的安排,跟不爱的人做一对表面夫妻,以后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这好像一道选择题,江挽心好奇地将选择抛给桑晚:“你选哪种?”

桑晚有所迟疑,相比自己,她更好奇江挽心的选择。

她问:“大嫂你呢,你选了哪种?”

“你觉得呢?”江挽心重新拿起烟盒,熟练抖出一支烟,移到桑晚面前。

桑晚低眸看着那支烟,胸口凝滞的情绪仿佛需要一个出口,她接过来,咬在唇边。

江挽心拿起火机,一只手拢着火挡风,另只手替她点燃。

这是桑晚第一次碰烟,并没想象中的呛鼻和辛辣,是一种很绵长的烟草味,带着一点回甘的甜。

她学着吐出一口烟气,心中的混浊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这时候,她才试探着说:“大嫂选了第二种?”

桑晚一直觉得沈砚和江挽心并不像一对真的夫妻,他们都忙于工作,先不提江挽心都在国外,就算他们在一块,谈得也大多都是公事。

五年,没见他们约会,更没见他们有任何肢体上的亲密。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同事。

江挽心笑意盈盈,手指轻轻拂过落在耳侧的卷发,没有回答。

之后她问桑晚:“你想选第一种么?”

桑晚嗓子紧了一下,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会选哪种。

她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跟他结婚吗?

她会真的去爱上一个人吗?

桑晚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她都还没有真的爱上过谁。

“爱情是有风险的,所以,爱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不会被伤害。”

江挽心好像是在回答桑晚前面问的,她是否选了第二种。

她没明确说,但答案又似乎已经非常明确。

桑晚在略微怔愣之后,反应过来。

“你和我哥——”

江挽心还是笑一笑,随后她望着楼下,打断了桑晚的话:“闻家的人来了。”

桑晚回神,往天台下面看,两辆车子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替里面出来的人打伞。

闻嘉逸来了,一同来的,应该还有他的父母。

也就是……闻野的爷爷奶奶。

闻嘉逸是闻家的小儿子,早年闻老爷子膝下无子,从远方亲戚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闻野的父亲。

后来闻老太太过世,闻老爷子续弦,生下了闻嘉逸。

待闻嘉逸成年,闻家两兄弟就分了家,各过各的。

闻野的父亲,就仿佛一颗棋子,需要的时候万般捧着,不需要的时候,转手就被丢弃。

桑晚沉默看着闻嘉逸和他父母的身影,而后睫毛轻颤着,望向远方,目光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

忽然间,她有些想自己的男朋友了。

-

冗长繁复的葬礼结束,桑晚跟着外公和沈砚,将外婆的骨灰送到墓地。

夏天的雨丝带着一丝冷意,冷冰冰贴在手臂上。

在众人离去之后,桑晚独自留了下来。她撑着伞,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外婆的黑白照片。

那是她给外婆拍的,当时外婆还会拉着她说话,双手枯瘦,突出的青色血管在手背皮肤下清晰可见。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短暂,一转头,就成了一抔土。

桑晚跟外婆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沈家应该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她不想待在那里,不想应付那些不熟的长辈和亲戚,不想虚与委蛇。

桑晚在二楼的卧室睡了很长的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雨停之后,初夏的闷热就如期而至。

大约是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桑晚送走外婆心情不好,她一直不愿醒来。

睡得迷蒙的时候,桑晚感觉有人从身后拥住了自己,他的额头靠在她颈侧轻轻蹭着,像几天没见到主人的小狗。

她很困,眼睛没有睁开,感受着身后人熟悉的呼吸,声音沾染睡意:“学校没有课吗?”

“嗯。”闻野应一声,嗓音低下去,胳膊圈住侧睡的桑晚:“来看看你。”

桑晚没有再说话了,她已经清醒了一点,但是不愿睁开眼睛。

怕被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眸。

她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看起来还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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