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静看了会儿辛染,而后轻手轻脚地半坐在床边,抬手替辛染掖了掖被子,犹觉得不够,想了想酝酿了会儿情绪,逼地眼眶都湿润了,才带着微哑的嗓音轻声开口。

“……小染,你会怪师尊吗?”

黑暗中的一双眸子蓦地睁开,陡觉荒谬。

怪你?怪你什么?

前世那些事她都不愿再回想,脑海里是尸山血海,是残肢断臂,而那抹她厌恶极了的白影总是一次次出现,一次次阻她,拦她……要杀她。

……她怪他什么?

一朝重生,让她觉得有些孤独,前世那些事,那些感情再浓烈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在这个红尘中,一切都还未发生,或许将来也不一定会发生。

她的恨搁在他身上,而他全然不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报仇,该怎么在杀他的时候让他明白一切,让他死的明明白白实在是……太难了。

辛染想不明白,就越要去想,越想就越乱,眼底都被偏执染红了,透出些许病态。

“……罢了,你该怪我的,恨我也好,厌憎我也罢……若是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些……”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辛染还在听,却没了下文。

紧接着,一阵低噎浅啜落在辛染耳边。

“……”

是夜,长月无声,周围都是静的,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没有听错,那是……

“……小染……小染……”

她听清了,他又喊了她,声音很轻很柔,啜在喉咙里的模糊点点染上口腔,溢出双唇,破碎一般钻进辛染的耳朵里,又拼命挣扎着往她心口里蹿。

她阖上双眸,将尚未命名的情绪覆盖在睫毛下。

一缕发丝漾过她的侧脸,本能的防备险些让她睁开双眼倏然起身,岭梅冷香点点靠近,她才意识到是楚澜衣。

无论前世今生,他身上都沾染这样的馨香,不艳俗不浓郁,不故作清高也不骄矜清贵。

辛染太熟悉那冷香了,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息,与她前世最趁手的兵刃同源同根,无数个难眠的夜都是这淡淡的冷香平息她心底的躁郁。

岭梅冷香不是什么熏香,楚澜衣本身也算不上一个精致的人,他从不焚香散粉,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

“……是我欠你良多,是我对你不起。”

“别怕,以后师尊守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辱你。”

情绪铺垫够了,他演地畅快淋漓,浑身舒爽。

开启木盒,将里头一条冰绡取出,那是条两指宽,泛着清浅幻色的半透明绸带,他轻手轻脚地展开,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辛染的双眸上。

又卡着时间将深情人设的内心戏走完,才依依不舍地又替辛染掖了掖被角,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

门一阖上,黑暗中的眸子倏地睁开。

眼睫上覆盖的冰绡触感微凉,不是刺骨的冰寒,是暖阳照射的冰川下流淌出的潺潺溪流。

这东西倒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传闻是佛祖莲座前长明灯的灯衣所制,长明灯常伴佛祖左右,渐渐有了神智化为灵,又因一颗永恒不灭的灯芯透过灯衣照亮世间万物,灯衣便成了慧眼,灯衣所制成的冰绡覆在眼前能看穿世间善恶,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为了帮她这个瞎子视物,用上这种好东西确实有些暴遣天物。

重生前,入主魔界的辛染是魔神,她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这样的灯衣她裁过一匹做过衣裳,冰绡被染成鲜红的颜色,这本是要与凤凰大婚的婚服,她却死在了婚礼前夕。

红色很惟妙,就算她的血将衣裳浸透,隔着层峦叠嶂的昏黄灯光也看不大出来。

总之,那个时候,她配得上最好的,因为那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但现在不一样。

如今的辛染只不过是个戴罪之身,修为全失的孽徒罢了,她自知配不上这样好的东西,他给了她倒让她心底生出惊疑。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指尖轻触覆于眼睫上的冰绡,淡色的双唇开开合合,一遍遍无声地复述楚澜衣刚刚说的话,企图从那些可笑可悲又愚昧的话语中找出些藏匿的真相。

——你该怪我的,恨我也好,厌憎我也罢……

——是我欠你良多,是我对你不起……

楚澜衣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到底是对她动心了,还是同她一样,在这具壳子里藏了个罪恶的魂灵?

岭梅残留在室内,其实那点冷香根本禁不住哪怕一丁点的风向,无需开窗,只要有人轻轻走过,足以带走。

辛染却依稀还能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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