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十几辆重型机车和不知什么车的引擎巨震,轰隆隆地碾过水泥地面,混着外面愈加凛冽的风声与蚀骨寒凉的雨意,宛若万马奔来,震耳欲聋。
怀野载上小丁,一条长腿撑地,毫不犹豫地跨上了身下的摩托车。
可不等他发动车子,只眨眼之间,那出口处便被来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全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整个停车场单单一个进出口,打头一辆黑色商务面包车,车牌刻意地遮挡住,直直沿长坡开了下来。
车轮碾着尘沙飞扬。
一个神龙摆尾,稳稳地在他面前停下。
很快,那车门一开,慢悠悠地走下来了个头皮青白、满脸横肉,穿了身红色唐装戴墨镜的男人。
他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拿了块手帕,掩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清了清浑浊的嗓子,小半秒后才慢条斯理地晃了眼面前的二位少年,拿捏着自个儿的京腔,笑道:
“两位,今天是来收债的吧。”
怀野根本不屑同他多说,发动摩托车扭头就要离开,然而不等那男人再开口,几个骑重型机车的肌肉男便结结实实地拦住了他。
“急什么,”男人咳嗽着,仍和善地笑着,“你们没要到钱,这就要走吗。”
小丁哪里见过这场面,怕急了,畏畏缩缩地躲在怀野身后,小小声地:“小小小野哥……怎、怎么办啊……”
那男人听到了,便又对小丁笑道:“好办,你们要钱的那位呢,正好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今天有点事来不了,让我帮忙请二位找个地方坐坐,把他欠你们的钱理理清楚,好还给你们。”
说着,男人朝身后一挥手。
面包车叮呤咣啷又下来三四个浑身腱子肉打手般的男人,径直走上前来。
不等他们动手,蓦然一根钢棍逼近了男人眼前。
寒光凛凛,寸厘之间。
带动了风喧嚣。
戴摩托车头盔的少年手上的钢棍不偏不倚,直指面前的男人。
他防护罩后的长眸微微眯起,虽在笑,嗓音却是倦冷的森然:“他跟你说了欠我们多少吗。”
男人瞧了瞧那几乎要抵住他喉咙的钢棍,不大在意地一笑,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怀野:“你就是怀野吧。”
怀野扬起眉梢,心底忖度他找那个胖男人讨债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和样貌,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又想到了昨天夜里从LivePub出来那在他身后盘旋不绝的脚步声,轻佻地笑了起来:“哦,调查的很清楚嘛,没少让人跟踪我吧?”
“是,花了一番功夫,有人花大价钱专门让我来找你聊聊,我拿了钱得办事儿不是?”男人咳嗽着并没否认,再抬眼,笑容已有了威胁的意味,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怀野和他身后的丁满,“所以,是你们两个一起,还是,你一个人跟我走?”
小丁吓得抖若筛糠,这会儿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野哥……”
“小野……”
怀野的眉心紧皱。
男人瞥了眼不住哆嗦的小丁,却是又对怀野赞赏地微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挺护着他的——这样吧,他看起来也没你抗揍,我怕出人命,不如就你一个,怎么样?”
话音一落,男人身边壮硕的打手立即气势汹汹地上了前。
怀野眼疾手快,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间拧动了摩托车的把手,不等身后的小丁叫喊出声,他铆足了浑身的气势,冲出陷阵。
“抓住他!”
“别让他走了——”
然而不出三五米,面前那一群黑压压的机车男便冲了上来,怀野不管不顾,腾出捏紧钢棍的手,带翻了直扑向他的一个人突出重围!
可扭头便不知被谁从行驶的摩托车上拽了下来。
站稳的一刹,他凭着本能继续挥动手里的棍子,拳脚并用,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与他们厮打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他出手也是狠又快,丝毫不留情面,钢棍沾着血四处挥舞,都飞溅到了他的面罩上。
于是眼前模糊一瞬,他一个不备,又不知谁凶狠的一脚,重重地踹在他腿弯处,紧接着后背迎来一记迅烈的肘击,一股血腥味儿从他的肺部直冲到嗓子眼儿,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小丁彻底吓哭了,嘶喊着:“……小野哥,小野哥!”
“小野哥!!”
“——怀野!!!”
“怀野哥!!”
“别打他了,别打了!”
“是我要钱的,是我……”
“他是替我要钱的——”
“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别打了……”
铺天盖地的棍棒拳脚随着外面的暴雨篼头而下,皮肉撕裂般的痛,骨头都仿佛跟着尽数断裂。
直到痛觉都变得麻木,最后他的脑袋被狠狠地踩在地面,一只脚将他的脸死死地向下碾去,砂砾划伤了他的皮肤,有血顺着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遮盖住视线。
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别打了,别打了……”
“别打了……求你们了……”
满世界只有不断落下的拳脚闷响、小丁的哭喊、外面倾斜而下的雨声,连同那个男人不留情面的笑意,在他的耳边盘旋。
“你可别死啊,抛尸很麻烦的。”
“你说你,一次招惹两个人,都让我来找你的麻烦,正好,免得我再跑一趟,那你今天就一次挨两顿的揍吧。”
“看看死了吗?来个人带走。”
*
梁桁与乔稚晚约在一家旋转餐厅。
逐渐低沉的暮色酝酿出倾颓的雨势,乔稚晚浏览过手机上许颂柏发给她的消息,走入电梯。
正是一个低头抬头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不多时,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便被四面铜墙铁壁般的雨幕围困住了,初初升起的霓虹如点点微弱的星,缀在半明半晦的夜空。
隔着胶囊四面的玻璃,恍若在另一个世界穿梭。
很不真实的感觉。
电梯门一开,乔稚晚步入金碧辉煌的餐厅,舒缓的大提琴音流淌而出,旋律缠绵,经久不绝。
她辨识出这曲子,顿了顿脚步。
用餐的人并不多,梁桁已经到位了。
他一人就坐,如他所说,这次并没有像上回先斩后奏大张旗鼓一般强求她和他的家人共同用餐。
也是这回他在电话中一再保证只有他一个人,她才在有约的情况下腾出时间前来赴约。
“好,我知道了三哥,麻烦您了,”梁桁与电话那头的人言笑晏晏,“钱不是问题的,我经常找您办事,这事儿上什么时候少过你的?”
对面的座椅传来动静。
梁桁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觑了眼款款入座的乔稚晚,笑意稍敛,便准备挂电话了:“没问题没问题,以后您无论到哪儿喝酒,只要是我的场子一定盛情款待——我这边来人了,再联系您,这次谢谢了。”
通话结束。
梁桁却没有放下手机,唇角笑意未消,又滑了两下,视若无人地回了两条消息,才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外面雨大吗。”
乔稚晚瞥了眼他的手机,淡淡答:“没淋到我。”
“那就行,我还说你来不了我去接你,”梁桁说着,拿来菜单推过去,“来看看吃点什么?今天就你和我。”
乔稚晚却没碰那菜单,顿了顿,说:“我还有事。”
“什么事儿啊,”梁桁笑着看她一眼,“不会吧?你说你,你气气我得了,你真和怀野那小王八蛋勾搭上了?我跟你说,我可和他有点私仇,早看他不顺眼了,你偏偏还去给我凑他。”
乔稚晚眉梢微挑,“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起这个,等一下,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梁桁随意滑开手机屏幕,一番折腾,停到了某个界面。
他没有把手机直接地给她,而是开口朗诵了起来——
“已故知名华裔音乐家、大提琴家乔明邦之女,LosSeason乐团首席大提琴手、青年演奏家Joanna Qiao深陷吸/毒丑闻。
“两周前,美国费城独奏会的舞台重大失误后,LosSeason乐团拒绝了所有媒体对Joanna采访,据知情人士透露,Joanna在演出之前曾因过度嗑药在浴室昏厥……”
梁桁顿了顿,抬头观察她的表情。
乔稚晚却是一脸平静,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并无愠色。
梁桁于是继续往下读:“……Joanna私生活的混乱程度人尽皆知,但仍然屡屡让媒体大跌眼镜,严苛的母亲令她丧父的童年雪上加霜。”
“这位从幼年起就活跃在世人视线中的天才音乐家后代,也许终于迎来了她的才华陨落的一天。
“三日前,她不告而别离开了LosSeason,就有媒体在中国北京拍到她连续两夜面见不同男子,关于她一直以来捕风捉影的滥交丑闻……”
梁桁见对面反应平平,忽然收了话音。
抬头。
乔稚晚仍静静地看着他,好似听得很入神,那双清冷的眼睛中无波无澜,她见他停了,红唇还微微地扬起,笑了笑,问他:“怎么不继续念了?”
“……不是,你这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很尴尬啊,”梁桁顿感无趣,“乔稚晚,我就说,你这人也太闷了点,我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懒得再往下读了,便也不装淡定了。
把手机朝她推过去。
上面赫然是她昨夜在Pub的舞池蹦红了脸,又在夜晚的灯火霓虹之下,与怀野在斑马线的一头亲昵耳语的照片。
看起来很亲密。
乔稚晚都没想到拍的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氛围感。
“我今天找你来,就想问问你什么意思,”梁桁抬了抬下颌,看着她说,“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可以相处的,乔稚晚,你回美国的那半年,和谁拍到点什么,传出点什么难听的新闻,我都当八卦绯闻看看就得了,
“现在你屡屡和他这样,让我很难办啊?……我很难不怀疑昨天早晨他在你家不是意外,你跟夏帷互相打掩护骗我呢吧?
乔稚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她和许颂柏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梁桁的视线和她拿手机的手一起一落。
最终又回到她的脸上,循循地观察着她,“是不是在骗我?不然怎么会被人拍到这样的照片?我说你也真是,离开乐团做什么,那么好的工作别人求都求不来,真是不懂珍惜……”
乔稚晚抬眸,迎视上他。
她的容貌几乎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尤其Rachel四分之一的混血血统,今日精致的妆容一描摹,清丽逼人,红唇牵起个优雅的弧度,冷感与妩媚恰到好处地融合。
嗓音却十分的冷淡、甚至不留情面。
“我让别人看到的,就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她看着梁桁,说,“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他们也会看到。”
“不是……你这话和我们今天的主题……”
“你呢,”乔稚晚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凛凛眸光逼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让我看到的,和不想让我看到的呢。”
“……”
梁桁嗫嚅了下唇。
不等他想好措辞开口,她已经淡声地接了话:“我今天问了夏帷,你所谓的一直在忙的‘Demo’现在她都没有见到影子呢——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随心所欲的人,随心所欲的工作态度也是,你对你的工作这么随心所欲,我不信你会对我专心致志。”
梁桁匆匆开口:“……乔稚晚,你批评我干什——”
“梁桁,”她看着他,“你劈腿了,对吗。”
“……”
她见他没否认,又笑着,进一步问:“早就?”
他动了动唇,要辩解,可心理素质终究不够强大,还是心虚地晃了下视线:“……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在意过你之前的那些……”
乔稚晚从座位缓缓站了起来,笑着看他:“那既然你劈腿了,我现在去见别的男人,应该没什么吧?”
“……”
“我快来不及了,不好意思,”她拿起自己的东西,最后冲他微微一笑,“再见,你被我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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