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到底是知道事的,甫一听说她要往镇国公府去,便率先遣人连滚带爬地赶去了镇国公府,将她的行程知会了牧怀之。

起先,牧怀之还没发现她。他只是神色漠然地立在马车边,直挺挺的,像一棵雪松。

不少女子向他投去钦慕的视线,却全都被一张藏山封水的冰面挡了回去。

陆齐光向着牧怀之走去。

那本簿子还躺在她怀中,不知为何,竟好像在暗暗发着烫,烧得她胸口疼。

牧怀之很快也看到了陆齐光。

在发现陆齐光的顷刻,牧怀之堆在眉宇的冰雪悉数融化。他动身迎了上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地掀起车帘、看着陆齐光走上马车。最后,他自己也跟了进去。

陆齐光坐在里面,逐渐感觉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她低着头,将双手挽在一起,冷不丁向牧怀之发问:“牧小将军,你说,若人这一生能随心所欲、尽情选择,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牧怀之坐在她对面,双臂环胸,打量着她。

他将视线落在她的额发,慢慢伸出手,摘掉了衔在她发间的细小叶片。

“得看人。”他低声。

陆齐光起先没回话,从怀中取出那本簿子,递给了牧怀之,才又开口。

“玉娘给的。”她的声音闷闷的,“她不见了,给我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牧怀之接过簿子,放置身侧,双眸仍注视着她,静待陆齐光继续说下去。

“她是雷老五的女儿雷拾玉,打十岁起,帮雷老五记录秀音舫的账目,至今已有五年。”陆齐光仍埋着头,“她说账册记满了光临秀音的达官贵人。我想兴许也有与晁鸿祯的……”

陆齐光此话一出,牧怀之眉峰微抬。

他意识到,那本玉娘交出来的账册,或能成为将定远侯府连根拔起的武器之一。

陆齐光自己也清晰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可她一点儿也提不起劲,甚至感觉胸中郁结,悲伤的情绪憋在胸口。

“玉娘说,她生来就是雷老五的女儿,没得选,到秀音舫去的又多是些权贵,日子久了,虽知道父亲所作的事是错的,却觉得谁也靠不住、谁也不相信了……”

说到这,陆齐光无助地靠上车架,十指缠在一起:“我知道,越是贫寒的,可选择的就越少。”

“可那些富贵的,明明有的选,为何却不选些好的呢?”她的视线在牧怀之脸上游走,最终飘忽起来,不知道该看向哪里,“选择坏的人太多,多到那些没得选的,也被迫变坏了。”

这问题,不光困扰着此刻的她,也困扰着上一世的她。

如定远侯晁鸿祯,如状元郎居正卿,如晋帝赵雍……哪一个不是身居高位、衣食无忧?他们分明能选择向善,最终却成了她避之不及、欲亲手处之而后快的恶。

玉娘在信中倾诉,她自幼在雷老五的恶中浸淫,对那些被拐来的娘子,从同情动容到袖手旁观。她倾心于藏珍阁那名年轻的伙计,却又因着父亲人尽皆知的身份,迟迟无法真心追求所爱。

大梁是她的国,梁人是她的子民,玉娘也是其一。

可她的子民如今不光无法选择幸福,甚至只能被迫与恶为伍,这令陆齐光感到格外悲哀。

面对陆齐光的悲恸与无助,牧怀之始终静静听着,没有出声。他执起身旁那本账册,拿在手中,些微翻阅几下,却并没有当真阅读上面的内容。

哪怕放下账册,牧怀之的眉宇与嘴角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可他的口吻却平静而温柔,像一阵吹往陆齐光耳畔的春风:“可现下,她有的选了。”

陆齐光闻言,肩膀一颤,却没有发声。

“在殿下与雷老五之间,玉娘选择了殿下,也选择了向善。”牧怀之注视着一时陷入彷徨的少女,微不可见地笑了,“她曾经无人可信,可如今,殿下赋予了她选择。”

“殿下也知,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牧怀之口吻虽淡,却藏着能被分辨出来的赞许,“倒不如说,是殿下可以恣意、但选择自律的行为,让玉娘也有了勇气。”

他不知陆齐光与玉娘昨日的攀谈,却也心中有数:玉娘经营了五年的账目,拱手让给陆齐光,便是已做好了破釜沉舟、大义灭亲的打算。

可说是灭亲,何尝不是自寻死路。

秀音舫的经营,玉娘也参与其中,如今玉石俱焚,必然需要极大的勇气。

在牧怀之的鼓励下,陆齐光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眸光闪烁,看上去仍不太坚定,眼中仍有迟疑在徘徊着。

陆齐光也是年少的公主,打小便被捧在掌心,不识艰险,却因一朝重生而携恨归来、决心明辨善恶。她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犹豫,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在她怀疑自己的时候,牧怀之会陪在她的身旁。

陆齐光盯着牧怀之看了一会儿。

“再过几日,就是本宫的生辰了。”

再开口时,她已恢复了寻常的镇定,眸光也不再颤动。

“牧小将军,还请你同本宫一起……”

“叫定远侯府的坏家伙们,统统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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