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妄如墨般的眸子一扫,目光幽幽落在那玉藕般纤细的手腕上,话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关切。

沈明庄抿唇,浅笑着摇头,“既然为陛下的奉墨女官,这点事情不敢喊累。”

姜妄眸光渐渐温和下来,从前她也是这般的,只是那时候,她还只是沈太师手上的一枚棋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殷太后争权的棋子,世人都说他凉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在登基后第一个杀了太师。

那是世人不知他心底的恨。

见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案几上的奏折,沈明庄也不再多言,望着宫殿外的乌金西坠,浮光掠影间,细细碎碎的光影洒落上书房的琉璃万字不到头格子窗上,风声沙沙,难得的与世静好,她惬意地半眯着眸子,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墨……”姜妄侧身,身侧的小丫头不知何时打起了瞌睡,支肘托腮撑着一对奏折睡着了。

姜妄低低笑了两声,将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上书房供他歇息的罗汉床上。

西窗外的蝉鸣声响起,惊动了外面当值的太监,“快令捕蝉班的过来,饶了陛下的清净,有你们好受的!”

坐在罗汉床沿,看着睡颜恬静如睡美人般的少女,姜妄的心空前平静,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内心宁静过了,上一次,似乎还是母妃在世时。

母妃性子娴静,总是不争不抢,他总觉得父皇应该是很喜欢母妃的,他赏赐给旁人的不是珍玩就是金银,只有到母妃这里来的时候,带的总是母妃最喜欢的扬州点心。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母妃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吐血,挣扎着求皇后饶恕他,却被殷容用刑具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扯下来……姜妄胸口一阵起伏,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压下心中那股隐隐作祟的恶念。

有些事,执念过重,就成了心魔。

沈明庄睡得很沉,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殿外开始掌灯了,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冷,三伏天里,在这寂寂深宫里,她竟然觉得有些冷。

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明黄金龙纹毯子,外面有淡淡灯光映照进来,她起身揉了揉眼,缓缓地走了出去。

“听说月秀宫那边哭闹了一阵,不过已经安静下来了,宋嫔娘娘到底是不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龙案旁,谭永林动作熟稔地磨着墨,姜妄的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文书上,闻言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谭永林额头上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看见沈明庄从旁边的隔间走出来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当今陛下更是圣心难测,奉墨这样的事情,还是找个皇上中意的人来吧,不然他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怕就要身首异处了。

姜妄也看见了她,抬眸瞥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回在文书上,“休息好了就先去吃点东西。”

然后对谭永林道:“把岭南进贡的妃子笑送过来,吩咐小厨房把温着的粥送过来。”

语气始终淡淡的,却叫谭永林心里如惊涛骇浪似的,一时间难以平静。

方才小厨房的送粥过来,陛下说此时不用,这会儿沈奉墨一醒,就又是贡果又是晚膳的张罗,他若还眼前这少女当做寻常奉墨看待,自己这差事也不用做了!

“是!”

沈明庄这会儿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走到龙案旁重新磨墨,“妃子笑就是荔枝吧,听说岭南一带盛产,要运送进宫可不是容易事呢。”

姜妄侧目,想到她起初刚来的时候战战栗栗如履薄冰的样子,再看看这会儿松散随意,他不禁牵起嘴角,“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急着让你进宫了。”

沈明庄这才醒了神,闻言一愣,敢情自己计划被打乱,不得不提前进宫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就为了几个妃子笑,陛下至于吗?”

姜妄很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圆圆的眸子里有星辰闪烁,嘴角的小窝里盛满了温柔,叫他好生欢喜。

“从前你说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只是那会儿先帝尚在,不过我都记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姜妄那双沉沉的眸子里有了活泛的神色,一时间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像是朝阳般充满活力。

沈明庄一时心中酸软,又好笑又好气,低低喃喃道:“臣女哪里值得陛下如此费心。”

其实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进宫,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看见姜妄望向自己的神色,她心中又生出种莫名的情绪。

这边正说话呢,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喧嚣,在一向肃穆清净的上书房显得格外刺耳。

“皇兄!”有些尖锐的女子嗓音响起,“狗奴才,敢拦着我,你是长了两个脑袋?”

姜妄面上的暖意渐渐褪去,嘉元公主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正襟危坐的威严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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