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叶大夫赶来时是已是月上中天了,文老爷忙道失礼,文夫人带徐姨娘、蕙心、锦心避到内屋,将纱帐垂下,听文老爷与叶大夫客套几句,文夫人心有急意,却不好开口催促。

幸而文老爷也记着正经事,心里也着急,略客套两句忙进入正题,若非叶大夫这些年与文家也有些往来,因为锦心的身体受了文家不少资助,这会怕真是要恼了。

但也因有几分熟稔,此时听文老爷将事情道来,只说是内宅仆妇有人想在四姑娘的汤饮中下药,他便正色起来,忙将闫大夫手中那一包药粉接过,细细嗅闻查看。

半晌后,见他紧蹙的眉心与沉沉的面色,文老爷哪里有不明白的?登时眸中布满冷芒,叶大夫轻声问:“敢问此物可曾入了姑娘的口了?”

“未曾。”文老爷摇摇头,“下入汤饮之前,便被姐儿身边一懂医理的婢子撞破了。”

婄云的说法是前面撞到过胡氏鬼鬼祟祟一回,当时见洒了满地的药粉,只觉得熟悉却没想起是什么,后来想起,忙紧盯住胡氏,她一动手便抓了个正着。

叶大夫听了,长松了口气,“如此可是万幸,不然此物若入了姑娘的口,这些年来的调理怕是都白费了。”

文老爷骇然大惊,看向瘫软在地的胡氏时狠厉更甚,胡氏浑身发抖,背上冷汗津津,连半句辩解的话都挤不出来。

或者说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玲珑伶牙俐齿之人,文夫人当年将她指给锦心做奶娘就是想叫徐姨娘好拿捏,却没料到这人不仅是不聪明,她根本就是蠢!

叶大夫又将此物的药力、成瘾性之可怖说来一次,众人心中更是后怕不已——叶大夫的话,他们自然比婄云这个小小年纪的婢子说的更放在心上。

徐姨娘听了叶大夫所言,咬紧牙关不肯落泪,紧紧抱住锦心,搂着女儿的手臂都在轻颤,不停地唤:“沁儿,沁儿,我的沁儿……”

“……阿娘。”事情算是了结了大半,熟悉的疲累感涌上,又因徐姨娘搂得太紧,锦心也感觉有些气促胸闷,但却因眷恋这温暖的怀抱而不想推开徐姨娘,只缓缓抬手环住她,软软地道:“我在,阿娘别怕,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胡氏这个贱妇!”徐姨娘犹自咬牙切齿地骂着,险些失去女儿的巨大惊吓叫这个素来以温和柔顺示人的女子满心怒火,什么也顾不上了。

还是蕙心见锦心情况似不大对,忙上前来道:“徐姨娘,沁儿折腾了这一夜,又受了大惊吓,这会子怕是不大舒坦,还是叫丫头们煎一贴药来吧。”

徐姨娘闻声大惊,文夫人已隔着帘子请闫大夫过来替锦心诊脉,文老爷不放心又叫叶大夫给诊了一诊,师兄弟两个都道是“心力交瘁、气血虚亏”,并兼有“心脾两虚”之症,共同斟酌商讨出一个方子。

写下方子后,见文老爷满腔怒火都快压抑不住了,闫大夫忙道:“老爷还有家事要处理,我们便先告辞了。”

文老爷忙按捺住怒火,款留邀请叶大夫在府中休憩一夜,又道天色已晚,今夜之事多有失礼,总要叫府上有弥补之处,才可略感心安。

闫大夫又请叶大夫留下交流医术一二日,这些自不必提了。

当下,小厮送两位大夫并药童们出了内院,回来时禀道:“老爷、夫人、姨娘,胡兴大哥来了,就在内仪门外。”

他是文老爷身边的小厮,胡兴是文老爷的长随心腹,跟着文老爷这些年东奔西走,即便这会他媳妇犯了大错,小厮也不敢只呼其名。

文老爷冷声道:“他的消息倒是灵通。”他偏头看向文夫人,“这家里也该治一治了,内宅主子办事,容得他们通风报信!”

文夫人定了定心神,应下来道:“近日因家中事多松懈了管教,待抽出手来,定然好生整治一番。”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对胡氏的处置,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文老爷已顾不得什么阴德余庆了,立刻命人拉胡氏出内院,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吩咐:“打完板子将她困了扔进马棚里去,遣四个小厮四个婆子盯着,明日一早将人送交官府!若是今儿晚上人丢了,就叫人牙子来,看守她的人通通发买!”

胡氏早被周嬷嬷用擦地的抹布将嘴堵住,这会连求饶的声都发不出,只能唔唔地哭着。

谋害主家,偷窃主家财物,本朝律法严苛,对这种事情绝无容忍,胡氏到了官府,最终也不过是人头落地一个下场。

但……看文老爷对门口的亲信使眼色,锦心就知道他已经发现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一点——胡氏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是怎么想到要用这法子的。

文老爷知会那人锦心记得,是文府的家生子,三代在文府服侍,文老爷的心腹,心智手腕都不差,想来今儿一个晚上,就能将胡氏谋害锦心之事审个水落石出。

这江南,是时候动一动了。

罂粟粉之祸自境外而起,于扬州埋下祸患乃至殃及全国,江南总督、巡盐御史免不了担一个失职失察之罪,金陵这边有方家做贼心虚,虽然距扬州极近,但反而是最晚被波及的,倒叫金陵知府能够捡个便宜。

如今将胡氏送到应天府去,文老爷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定然会与金陵知府详谈,金陵知府是心中有成算的人,胡氏到了他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算算时间,这会京里应该已经闹将开来了,方贤妃用阴晦手段意图控制当今意图固宠之事也瞒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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