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声淡笑:“慕容是不过找个就坡下驴的借口,神女何必趟这浑水。”
晏闻度玉簪绾发,绀色蟒纹长袍上沾了落花,也不知立了多久。他略重地咳了两声,道:“这绣囊还是交与我来验罢,二位小姐若还想叙旧,不妨去客舍聊?”
他既这样说了,姜荇和孟羡鱼也不好继续僵持下去,各自找理由辞去。慕容交付了绣囊,也被晏闻度暗示着告退,园中只剩下了依旧傻傻站着的苏倾河。
晏四公子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与晏闻遐完全不像,眉宇间不见凌厉逼人的威势,诠释了另一种君子端方的美。
“企之当年跟着傅辰卿、姜文默行走江湖,与世家贵女惹了不少纠葛,如今恰好用来平衡道盟关系。”晏闻度振袖拂去落花,若无其事道,“苏姑娘不必参与。”
苏倾河糯糯“嗯”了一声。
小姑娘眼神清透又懵懂,晏闻度莫名叹了口气,建议道:“企之那脾性,这些年都是我和几个长老在打点,近日景星宫恐怕火药味重得很,苏姑娘不妨去我那凡间的私宅坐坐?”
苏倾河忙不迭点头。
合着当晏老五手下还得帮他养鱼?这也太惨了。
*
晏闻度的私宅位于景星宫山门外不远,借助坐骑,来回只需两个时辰。
院落仿照旧朝形制,青砖黑瓦,野草闲花,匾额上用隶书端端正正写着“清平居”三字。灰色瓦当排得密密匝匝,素白墙砖砌得规规整整,狻猊石像上青苔遍布,遮住了不知何年岁的题字。
墙外犬吠人声,墙里却一片清幽。正屋敞着门,紫檀嵌玉案桌正对门外,折页古卷上正压着一枝枯梅。
晏闻度引着苏倾河在东厢房落座,行云流水般斟起茶,似漫不经心问:“苏姑娘那日在紫极峰说企之沾了魔道,可有依据?”
“没,我就是随口瞎掰的。”小姑娘睁着杏眼左顾右盼,嗓音好像溪畔的嫩芽,很难让人产生怀疑。
晏闻度递去茶盏,温温然淡笑:“道魔两立,苏姑娘今后莫拿此事玩笑。”
苏倾河应下,接过茶盏,暗自捏了把汗。
她随口一句牢骚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晏老五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啊?
“世间机关算尽者多,至情至性者少。”晏闻度抿了口茶,道,“我若是苏姑娘,便会借着神器虚与委蛇,想方设法在企之跟前站稳脚跟,以神女之名为自己谋些富贵荣华。”
他转头看向苏倾河,眼神平静:“苏姑娘真心实意,我等不及。”
苏倾河没想到突然被夸这一下,手指在桌面断断续续打着圈,硬着头皮道:“四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懒且佛。”
晏闻度见她生得灵秀可人,心思却也单纯,一时默然。
天资不差,又无家世,更没那些攀权附势、雪月风花的歪心思,不争也不抢,的确是假扮神女棠川的最佳人选。
只是,拉她入局,允她留在五弟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苏倾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悄悄转了话题,试探道:“四公子,我最近能出去走走吗?”
听这语气,所谓“出去走走”,恐怕是要出远门了,估计还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姑娘想去何处?”
“云洲。”
晏闻度端茶的手一顿,奇道:“你如何得知企之在云洲?”
“啊?”
晏闻度默了片刻,方意识到她只是动了乡心,并非奔着晏闻遐去,不由失笑:“竟是巧了。”
“观苏姑娘仪容,可是有故人长绝之叹?”
苏倾河顺着他的视线,垂眸望向自己压箱底的宝贝裙子——白绫外覆了足足三层细纱,素裾绣着花鸟祥云纹样,系带上还缀着珍珠流苏,要多仙气有多仙气。
虽然吧,算算日子也快到清明了,但她穿的真不是穿丧服啊!什么审美啊!
见小姑娘将茶盏一搁,眼底含了薄薄的怒气,晏闻度便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彻底哭笑不得:“过两日顾曲来我这儿替企之取些东西,届时姑娘可随他一道,但云洲如今隶属魔门,此去切莫暴露身份。”
苏倾河闻言倏地抬头,眼角弯成了月牙状,绽出一个真正称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感激道:“多谢四公子!”
她从椅上蹦弹起来:“那我先去镇上置办些行李,四公子先忙!”
乖巧的小姑娘瞬间变成了撒野的兔子,裙摆飘扬,差点撞翻门边的衔香铜鹤,转眼之间便跑没影了。
晏闻度暗暗嗤嘲,拿起苏倾河方才端的锤纹牡丹瓷盏,茶水浅了一半,盏沿却半点唇印也没留下。
他微微一愣,余光划去,正瞥见案上蘸着上好茶水画的一幅雌雄莫辨的人物小像已是半干,忍不住扶案大笑。
老成如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好一个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丫头——哪里是不让人操心,分明绊心得很啊。
景星宫往后,指不定有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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