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迎亲队伍吹打着热热闹闹地离开了。宾客们道了喜,用了酒菜也陆续离开了。极度喧嚣的牧府渐渐冷清下来,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下满院的残红不扫。
堂上牧云凉端端正正坐着,眼中蕴着符合礼节的得体的笑。他行的是儒家之道,特别讲究仪礼与气度纵使内里溃烂得无完肤,表面上却一定要礼数周到,风度翩然。
人都走光了所以他无需再假装。一口血呕在红毯上心口又渗出点点的红他想站起来,却挣扎不起来,这具身体仿佛完全不属于他了这具身体早已溃烂透了。
长竹忙冲过来搀他哀声劝道:“公子,把那丸药服了吧。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老夫人想一想。”
他不说话。不说话便是一种无言的拒绝。
长竹一咬牙又道:“它可是小9姑娘用终身幸福换来的!”
牧云凉身子摇晃了一下。
长竹眼圈红了恨恨道:“亏你一直拿他当朋友谁料那道士竟然人面兽心,用这等卑鄙的伎俩。”
牧云凉扶着椅背缓缓站起来,目光苍白而空洞:“是我输了。”
云虚子刚才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云虚子比他有勇气太多,不像他畏畏缩缩束缚在世俗的眼光中喜欢却从不敢说出来,明明百般不舍得却不敢要她留下。
这样的他如何能给她幸福?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他家小9?
本来他还心有不甘,但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幕,目睹了两人夫唱妇随的甜蜜与温情,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再争了,已经彻彻底底输了。她是一只妖,是人间的异类,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一定要足够强势,足够有能耐,才能护她一世安好。
他做不到的。他的权势是世俗赋予的,终其一生也将为世俗所困,离开皇权的庇佑,离开众人的支持,他便什么都不是。纵使再有三十年寿命,现状依然如此。他无法为她真正撑起无风无雨的一方天地。
云虚子不一样。即使离开所有人,云虚子依然是云虚子,恣意、潇洒、强势、执着一柄剑就可以撑起整个世界。即使她妖的身份为人识破,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云虚子依然能守她护她,能带她过得快快乐乐安安稳稳。
牧云凉又坐了下去,靠在冷而硬的椅背上,眉目间尽是苍白的无力感:“传我命令,着方将军和厅子都立刻回城,沿途不得对迎亲队伍有任何阻拦,违令者杀!”
长竹欲争:“可是”
牧云凉眼底变得冰冷,变得冷漠无情:“违令者杀!”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当年扫平叛乱大笔一落坑杀十万叛军之时,仿佛又回到与义兄联手澄清吏治,三个月内监斩五品以上官员三百二十八名,以至于当时上朝人员都凑不齐两列。
曾几何时,他牧云凉变得如此懦弱,如此畏缩,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他,休说别人,连自己也会看不起吧。
他想起了命运赋予的判词:然命格孤煞,一生薄情寡义,少亲绝友,爱而不得。
既然一生注定与情义无缘,注定要一个人走下去,那么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不可笑吗?为什么不坦然接受这命运呢?无情,无义,无亲,无友,亦无爱。
这才是真正的牧云凉,不再怯懦的牧云凉。
他站了起来,站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毅,纵使心口仍不断渗着血,纵使这具身体已经烂了个透。取下悬着的镇国鞭,他握在掌心,摩挲着上面冷而硬的纹路,又触到了久违的力量感。他走了出去,冷声令道:“备马!”
一匹骏马,一袭白衣,一道幕篱遮了面容。他将镇国鞭缠向腰间,鞭把轻垂下,垂成精致的腰间饰物。
哒哒,哒哒,一开始是骏马踏着青石道慢慢地小跑着。接着越跑越快,像风一般穿过街道,绕过皇城,直奔城门口。
将出城门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望见连绵的皇城宫殿,望见高高矗立的刻有“牧府”二字的牌楼。只看了一眼,他便不带任何留恋地扭过头,扬鞭打马疾驶向无尽头的道路。
这一走,他不会再回来了。
沿着道路,一路奔驰,直向数百里之外的清虚观而去。他想再看他家小9一眼,看一眼她的笑,然后就此离开,再不相见。
人生就如此刻吹来的风,无论卷着什么都不免有沉重感,有难以为继的无力感。唯有放开了,才能彻底自由,才能抟扶摇翱翔于9天之间。
二、
清虚观距京城不算近,也不算远。为了能当日赶上良辰吉时,一众英雄豪杰抬着花轿直接飞檐走壁,日行千里。
一向庄严肃静的道家重地,今日也变得接了人间地气,热闹喧嚣非凡。周围的百姓感恩于云虚子平日的仗义相助,纷纷箪食壶浆来贺。
大红的地毯从山脚下一直铺到清虚观喜堂中,山道两侧的树木上挂了两排红艳艳的喜字灯笼,缠着漂亮的红绸带。
清虚观观主娶亲,娶的还是自己最心仪的女子,当然要铺排得像模像样,昭告得天下皆知。
山路行轿不便,他下了马,将她从花轿中抱出来,抱着她一路走上正前方的喜堂。大红的衣摆曳地,绘出长而蜿蜒的曲折形状。
道路两侧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笑,笑得大声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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