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手执剑戟,清一色的黑甲披肩,阴森森站在上焦馆正中,一个个的面色阴沉还不说话,像沉默的阴兵。

领头的是个武士,也是黑甲羽织,但衣料品质明显比手下好得多。

他正指着一位青和服的医师,破口大骂。

虽然只带了两名护卫,但这架势仿佛带兵逼宫。

西瓜啧了啧,“自我入山以来也见过不少对医治不满意的病人。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话说回来,玄武医师是举国闻名的顶级医生,如果一个病连玄武医师都看不好,那就没有医生能看好了吧……”

林清泉一脚跨进门槛,“进去看看。感觉那人都要吃人了。”

扒开人堆,一入目的就是坐在木轮椅上的老妇。

老妇衣着华丽,发间的簪子是名贵的珠玉凿刻;然而她身上骨瘦如柴,枯黄的脸浮肿得严重,和枯瘦的脖子连接起来就像戴了张不适合骨骼的面具。

她半掩着眼睛,虚弱无力,嘴里发出痛苦的哼哼声,已然病入膏肓了。

这是分分钟要进重症监护室的程度。

“你害了我的母亲大人!”

武士一手扶着木轮椅上的母亲,另一只手操着长剑,剑尖正指向医师。

在看见那位医师的脸时,林清泉有些出乎意料。

那医师细皮嫩肉,容貌相当年轻,可能比林清泉还小几岁,典型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湖青色的和服在他身上正合适,衬托出嫩芽般的青春的气质。虽不是顶级的俊美,但在人群中也是过目不忘。

他稳稳地坐着,只是横眉冷对,面对指责不吐一字。

“母亲大人上次来时,还可以正常吃饭和说话,病情远没有这么严重。结果用过你开的药后就一天比一天衰弱!”武士悲愤地控诉。

医师仍不言语,甚至悠悠地打了坐。

武士看他这闷声的样子更来气,“身为医者怎能如此不负责?你是讨命债的恶鬼吗?!”

医师还是闷葫芦一样不说话。林清泉看见他心跳如常,血液流速十分平稳,连肌肉状态都是松弛放松的,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情绪。

这人不简单。

放到现代,他应该是在病人血压狂降时,都能继续淡定缝合的医生。

武士被他这冷漠的反应气得脸红脖子粗,操起长剑就砍过去。

医师灵活地一躲,袖口却被剑尖勾到,和服袖子撕裂,响起嘶啦的裂帛声。

他的右臂从而暴露出来。从小臂到肩头,全是五彩斑斓的浮世绘文身。文身图案是青面獠牙、双眼大瞪的夜叉,夜叉正在抽剑,刺中一条张大嘴的恶龙,恶龙鳞片根根倒立。

真有意思。林清泉心道。

谁能想到这唇红齿白的奶油小生,竟然纹着花臂。

但不得不说,这种可称为险恶的文身和他的长相极为不搭。

武士看见花臂也怔了怔,马上又恢复了骂人的气力,“可恶!明明是你诊错病在先,现在却置身事外!”

医师脸色在此时一变,“我不可能诊错病。”

“若不是你诊错病,母亲大人何以衰弱至此?!”

医师瞟了老妇一眼,“她是严重的肾脏受损,绝不可能有误。”

“胡说!我们去了别的医馆,医生们都说母亲大人只是水滞气虚,只要食用排湿利尿的薏仁水和冬瓜皮水就能好。”

医师只是冷笑一下,又不说话了。

武士咬牙切齿:“逃避是没有用的。今天你必须给我的母亲大人一个交代!”

医师淡定一笑,俯过身,对身边的医侍小声说了什么。医侍脸色变了变,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不多时从唐柜里抱出一只清漆油亮的木箱。

医师的嘴角浅浅地上扬着,用眼神示意武士打开。

武士开了箱,脸色唰地变白。

木箱里,赫然是一套寿衣。

“最好现在就穿。不然等人死了,肢体僵硬,就不好穿了。”医师笑着说,“惊喜吗?”

武士气得心脏咚咚敲击着胸腔,动脉血管加速跳动。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想要拔剑,手刃那个出言不逊的医师,结果脚底发软,连连后退好几步,被脚下的木轮椅一绊,差点平地栽了个跟头。

“在找这个?”林清泉说。

气急的武士一回头,在母亲大人身旁看到一个黄褐色和服的年轻人,正握着自己的长剑,蹲在木轮椅边上,用剑柄敲击母亲的脚背。

他眼前发黑,“放肆!你胆敢碰母亲大人……”

“确实是肾病。”林清泉在她的脚背上一按一个坑,摇了摇头,面向纹着花臂的医师说道,“不过,你确实诊错了。”

他端起老妇的脚,拿针刺进了脚趾,结果老妇无动于衷,“她的脚已经失去痛感,脚趾还有坏疽的迹象。手脚麻木,身形消瘦,她的根本是糖尿病。肾病只是这个病的并发症。血糖不调的前提下就用药,无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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