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是这座山头毋庸置疑的中流砥柱,当下一去便是月余光景,虽说小垚山还不至于人心涣散,可终归是浮躁不少,归结因由,大抵是因为二当家江师爷自打大王下山后近乎风声鹤唳一般就将整座山头打造成一座森严壁垒。
起初山上都以为是有什么官兵大举来犯的暗信密报,可提心吊胆过了个把月光景,甭说是官府大军,连以往那些鬼鬼祟祟来山脚窥视的官府探子都许久不见踪影,许久未曾阖眼踏实睡过整宿觉的喽啰们私下多对江师爷怨声载道。可要真说喽啰翻身做大王诸如此类后脑生反骨的言语,再借个胆子给这些吃不消苦头的喽啰也不敢,毕竟这伙人并肩上去,多半江师爷用一条胳膊也掀翻了去。
介时他们哪怕当真侥幸做掉江师爷,但大王下山,总有回山的时候,没人乐意千辛万苦坐上小垚山头把交椅,转瞬之间连同脑袋都给送还回去。
“起风了。”
赵猴儿掖了掖身上单薄短衫的衣角,这时节入夜后山里头便冻得人裆中老鸟都要小上一圈,山上库藏里的布匹和棉絮如今都不甚充裕,那二三人裁缝出身的喽啰,今年少说也要替百来号人裁剪冬衣,人手不足得厉害。
原本以傍上新近得势五当家赵猴儿在小垚山上的江湖地位,过去捞不着和暖衣裳,绝不至于现在还要裹着件单薄短衫子挨冻。早个把月前就有件新扯的暖和棉服送到他住处,他套上试了试就算今年穿过新衣,套过后就叫人帮忙捎带下山,郎中说赵猴儿他闺女毛病根子在肺腑上,整月抓药在家好生养着,磕磕绊绊倒也挨到了今天。
不过肺腑上的毛病最是挨冻不得,江师爷差人送去家中的银子都抓了药,赵猴儿自觉身子骨还算结实,扛上一冬也出不了什么毛病,闺女身子瘦小,说不准改完了衣裳,还能余出布匹棉花给他瞎眼的媳妇儿凑活着缝件短袄。
早年家里拔锅起灶那是一干二净的赵猴儿过了而立之年才有人给说了这么个媳妇儿,掀起红盖头那会儿那跟茫茫雪天一般白的眼珠子,吓得打了半辈子光棍的他都提起裤衩落荒而逃。
在外头柴草堆里蜷缩一夜挨到天明才敢壮着胆子回家的赵猴儿掀开门口草帘,抬眼就见着屋里头那张只有三条腿靠着土墙才能放稳桌子上的东西,他不知道那个瞎眼的姑娘是怎么找到灶上又是怎么摸索着拾来柴灶舀来水米煮出这么锅粥的,只是在大口大口喝完那锅粥后他握着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咧咧嘴,却又笑不出来。
过两年那瞎眼的姑娘给他添了个闺女,是不是带把的他不放在心上,不过那小丫头片子自幼便体弱多病,稍大了几岁又添了那肺腑上的毛病,附近十里八乡多少贫家儿女得了这富贵病,十个有九个都躺在破烂草席上咳嗽着等死,赵猴儿当完了家里头所有能当的东西又借遍了周遭所有能借的亲朋,终究还是抓不来几副救命药,而后他便跟着同样走投无路的几位同乡,一道上了小垚山。
“能有大王和几位当家的,还有师爷这般的人物在咱们这座山头,对大伙儿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赵猴儿拍拍那个打着寒颤喽啰的肩膀,“再忍忍,至多不过一两旬日子山上冬衣就能都置办齐全,少不了你的。”
“赵老哥都还穿得单薄,俺还年轻,不怕冻。”
年轻喽啰拄着白蜡杆子长枪跺脚和暖身子还一面笑道,他所把守的这片地界已经位于小垚山脚下,还有两双手都数不过来的明暗哨卡在唯一能上下山的这条通路以前,足有十余里多路程错综复杂忒多落坑陷阱不说,还有江师爷亲自带人布置的简易机括,就算是大队人马想来攻山,没个百十来条人命去填,想要到他这儿来也不是轻松的事。
赵猴儿瞧着这先前冻得直哆嗦还谎称不冷的木讷喽啰,又收受了人银子,不由生出了想要帮扶一把的心思:“天天打灯笼巡山走夜路,就算阳气再盛,也得怕被那些游荡山间的孤魂野鬼勾去魂魄,过些日子我与师爷说说,让你也来巡山,虽说疲累些,也总好过在这儿受山里风吹,伤身子骨。”
听得眼前喽啰感恩戴德的言语,赵猴儿心中也有些唏嘘,曾几何时,自个儿也是这么跪在江师爷面前,谢他救了自己闺女的性命?
“去巡山少说还得过半旬日子,这些天值夜的时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围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拿枪捅将过去,真有什么不对,要晓得保命要紧,山上有的是弟兄,个把蟊贼,乱刀乱枪怎么着都给弄死了去。”
个把蟊贼,赵猴儿说出这话来自个儿都觉着有些想笑,宿州地界有哪个胆大包天的蟊贼敢到小垚山上来捋虎须,真有种到小垚山脚下的,又怎会是寻常的蟊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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