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郡王多用了几口,随后又尝了透花糍、糖蒸酥酪与奶卷,除了费心思的冰点来自于宫廷,这些牛乳点心多盛行于苏杭,有些还来自于塞上游牧民族,也只有天子会有这样的权势,这些专供达官贵人的东西只要一句话便能如流水一般供到美人面前,博取她一笑。这些东西精致,除了酥酪这些只有一碗,膳房每样都送了三小块点心过来,他每样尝上一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用过了的时候才停下不吃,用茶漱过口继续温书。
云滢的头发又厚又密,但是光滑柔顺,会盘髻的人不会觉得难上手,反而因为这头发顺帖听话,连假髻都不用给她戴,三倒两挽就能弄出一个简单的来,然而圣上却会觉得这头发多得有些过分,比她本人可不听话多了。
圣上在云滢的发髻上费了许多功夫,到最后还是云滢怕河间郡王在外面等着不好,让宫人进来挽好,圣上亲自择了掩鬓和步摇给她簪上,携了她手往书房去。
御前的内侍召河间郡王入书房,顺便有宫人收走了端上来的甜点,河间郡王入内后见云滢侍立在圣上身侧,行大礼问安&ldqu;儿臣问官家圣安,云娘子安。&rdqu;
&ldqu;朕安。&rdqu;圣上吩咐人起身,&ldqu;这些时日朕听太傅说起介仁读了不少书,便又命人加了些历代帝王手诏,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rdqu;
一个孩子这个年纪读这么多书当然是辛苦的,但想要取得的荣耀越大,那么想要承担的担子也就越多,这代表着皇帝的看重,若是他受不住,圣上自然能找到受得住的孩子。
&ldqu;回官家的话,圣上所赐,儿臣欣喜不已。&rdqu;他低头答道&ldqu;太傅这些时日正在讲吴兢所书贞观政要和温大雅所著的大唐创业起居注今上王业记,经官家吩咐,又加了许多当时手诏,令儿臣理解剖析。&rdqu;
圣上颔首,内侍们知道今日皇帝要查验河间郡王功课,那几本书便早早被人取出,放在了御案旁边。
但是皇帝并没有从中抽取,而是随口发问&ldqu;&lsqu;从善则有誉,改过则无咎。&rsqu;与&lsqu;尽已而不以尤人,求身而不以责下&rsqu;,何解?&rdqu;
前一句出自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而下一句则出自贞观政要公平,河间郡王知道皇帝问话的意思,便朗声答道&ldqu;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rdqu;
云滢不用读贞观政要这种治国理政之书,但是论语她还是读过的,轻声一笑&ldqu;郡王倒是有意思得很,圣上问你唐书,你便答论语。&rdqu;
这些话出自唐圣人天可汗之口,也是孔圣人说过的话,他们说来论去云滢倒是不太管,只不过有时候觉得圣上这脸色变化得未免有些太快了,叫人不大能适应得了。
圣上瞥了河间郡王一眼,虽然有讨巧之嫌,但也让他坐下了,重新问道&ldqu;不同人所著之书与史料各有差异,譬如高祖泛舟湖上与高宗烝焉,不知介仁如何看待?&rdqu;
皇帝有时候要问些什么,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很多,像是泛舟湖上与高宗烝焉都是有关君王不孝的事情,太宗皇帝逼迫父亲就范,承认他的太子之位,而高宗皇帝从尼姑庵弄了他父亲的才人回宫,这是皇室的腌臜事,而他要回答自然要小心许多。
云滢不大爱听这些弯弯绕绕,主要是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听这些,她趁着圣上发问、河间郡王低头的间隙,大着胆子俯身,在圣上颊侧轻啄了一记,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与他悄声低语&ldqu;七郎,我出去给你端盏茶来。&rdqu;
圣上面对臣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端肃了神色,让人望之生畏,突然被她亲了一记,险些有些绷不住那一派严峻神色,低声应允&ldqu;去罢。&rdqu;
河间郡王虽然低头,但其实这些故事太傅当年是已经讲过了的,他须得装作些沉吟的样子,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留心圣上与云滢的动作。
她比之前元夕夜的时候丰盈了一些,也更有风情了,甚至同圣上之间亲昵起来更加明目张胆,而圣上也和在坤宁殿时大不一样,被人当众偷亲一点也不计较,放她出去了。
河间郡王起身向她请安,云滢只是笑着回了个礼,便轻提裙摆走出去了。
云滢走到门外,见到一个从未侍候在御前的内侍立在门口,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露&ldqu;你是什么时候到御前来的,我怎么瞧你有点眼熟?&rdqu;
&ldqu;回云娘子的话,奴婢是坤宁殿的供奉长生,娘子不记得也正常。&rdqu;
他话语恭谨,云滢却顿住了脚步,陈副都知以为是云娘子与中宫素有不善,因此恨屋及乌,殃及池鱼,正要上前打一个圆场,孰料云滢却笑了&ldqu;既然是随郡王来的,那便随我到茶水间端茶炉罢。&rdqu;
长生应承,跟在云充仪身后往茶水间去,他不是皇后面前得宠的内侍,看那一双手也知道,是时常干些粗活的。
岫玉怕云滢有什么别的想头,又怕这内侍对娘子不敬,想跟着一同去,却被云滢叮嘱留下了。
茶水间本来是有几位内侍瞧着的,但是云充仪起了自已烹茶的兴致,便悉数退出去,将一片清净地留给了云滢。
&ldqu;不知道娘子要吩咐奴婢做些什么?&rdqu;长生恭恭敬敬地问道,他说到底只是个下人,并不会全然站在皇后的那边对云滢有敌意。
&ldqu;这是怎么了,竟然同我这样客气?&rdqu;云滢寻了一处坐墩,随意坐了下去,她轻摇着团扇,面上微带笑意&ldqu;我记得小的时候在教坊里见到你,还知道给我一块糖的。&rdqu;
尽管如今云滢并不缺少任何东西,但在那个时候糖对于舞姬或者一个小内侍而言,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长生面上一滞,轻声道&ldqu;不想娘子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记得奴婢这般卑贱之躯。&rdqu;
他从前偶尔会去教坊里找云佩,因为他说留在教坊里面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只能吃上几年的青春饭,便常常从内学堂偷偷抄录书籍,或者默背下来回去抄写,整理成册带给云佩,让她考到外面去任女官。
皇后治宫极严,宫女都是圣上的人,不大喜欢宫女与内侍和侍卫搅和在一起,林芳烟对于云佩想要考出去做女官没什么意见,但是因为云佩有意给内侍做对食的事情大发雷霆,要不是那个时候云佩已经进了尚药局,可能还会有些不伤及皮肉的惩罚。
皇宫和高门里可以容忍二婚女子嫁入,甚至这些人的前夫还能获得一些不错的职位,乱世里哪怕营妓也能做皇后,但是内侍用过的女子,哪怕内里干干净净,元红犹存,但是名声从根子里就已经坏透了,断不可能获得圣上的临幸与宗室破格求娶。
再加上如今世俗原本便不认可宫内对食,两人也是偷偷摸摸的没个正经夫妻名分,私底下的人知道云女史有一个坤宁殿的对食,但是为了瞒着上头,知道的人也不多。
后来云佩偶尔还会教坊里探望教习,但长生是不敢再去的。
&ldqu;二姐她还好吗?&rdqu;
云滢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想着端一盏茶便回去,但现下却改变了主意,宁愿圣上问话的时候再长一些才好,&ldqu;我平日不怎么与尚药局打交道,只知道二姐这次是随驾的,但还没来得及见她。&rdqu;
她到了行宫之后也便是现在才偷闲一刻,又是随圣上同住,哪有工夫去见旁人,能见到长生已经是很意外的事情了。
&ldqu;回娘子的话,她……如今好得很,不劳娘子挂念。&rdqu;长生说起云佩,浅淡一笑&ldqu;承蒙娘子的庇佑,她已经升为掌药了,这次尚宫还特地点名要她随行。&rdqu;
圣上对云滢的宠爱众所周知,即便是六局听从皇后之命,但提拔一个小小女官来讨好官家宠爱的娘子,还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ldqu;那便好了,原本官家还说再等一等便召东海郡王回京,又想着给二姐姐赐个什么名位才好,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含混过去了。&rdqu;
云滢望着他,圣上偏爱她,自然也会爱屋及乌,恩泽家人,头一回封了父母,以后要是再晋位,可能就是册封这些尚存于世的近亲了。
&ldqu;官家说,要是二姐愿意出宫,便在兴宁坊赐一间院子,或者留在宫中,便给一个好些的差使,赐虚秩三品,也叫我面上有光。&rdqu;
云滢见长生眸中隐有期盼,便悉数告诉了他&ldqu;我倒是想叫你们出宫,从此做一对平头夫妻,但是又想着外间差使不好谋,也想问问你们的意思。&rdqu;
长生眼中的光亮略有消失,垂下头去,&ldqu;官家果然疼爱娘子,连这些细微之处都全替您想周全了。&rdqu;
圣上是见惯嫔妃争宠伎俩的,云滢身居高位,又常随驾,当然没人敢动她一分一毫,可是她的亲姐姐位卑可欺,又是在云滢手管不到的地界,自然要格外赐恩一些,才能吓退一些有心人。
而云滢这样说话也已经很是隐晦了,圣上原本问她的是将来是否要在新科进士之中择一个不错的赐婚,然后留男子在京中任职,赐一座宅院,居住在兴宁坊。
毕竟那是圣上宠爱娘子的姐姐,即便年岁稍微大一些,也未过双十,何况又有如此丰厚的陪嫁,自然会有人趋之若鹜。
&ldqu;官家自然疼我,不过这是给你们的恩典,你们的日子怎么过我也不好替你们做主定下来。&rdqu;
云滢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热好的茶炉用东西垫了,放到了托盘上&ldqu;女子在家还不要紧,但是做丈夫的总该有些志气才行,我想着你原本也是应该留在宫中才最是得宜,将来若是有机会,调到入内内侍省,江都知瞧在我的面子上,也会照拂你些。&rdqu;
&ldqu;你识字,人也体面,熬一熬资历,在官家面前做出一点出彩的事情,得到升迁并不是什么难事。&rdqu;
内侍的一生都是要留在宫中的,如果他们出去,即便云滢被圣上视作掌中珠玉,天子也不好叫他在朝中任职,而本朝的内侍也不许在外面有私宅,有时候也是一桩叫人为难的事情。
如果留在宫中,好歹还能有个一官半职,比出去做些体力活好上太多。
长生从来都是旁人给什么,自已便受着什么的,难得有云滢这样问他,便行了一个叉手礼&ldqu;这些日子忙着随驾的事情,奴婢其实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回去说与她知道必定高兴。&rdqu;
云滢同他说完这些体已的话,便叫他端了茶壶茶盏随在后面,她也不好出来太久,&ldqu;这茶炉烫些,你仔细一点。&rdqu;
圣上要是用心去问,云佩同内侍的事情自然瞒不住,不过自从云滢册封以后,他们的来往就更谨慎了,圣上只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在宫中当差,多余的宫人私事不会多问。
她对一个普通坤宁殿的内侍,自然不用太在意会不会烫到手的问题。
&ldqu;这些时日凝清殿住进来一个姑娘,说是娘娘的新养女。&rdqu;长生端着茶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ldqu;娘子须得留心一些。&rdqu;
他所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帮得上云滢,便只能将自已知道的都告诉了云滢。
这件事情云滢知道的可能比他还早,她虽然不愿意皇帝过去,但终究也管不了皇后,&ldqu;宫里娘子养女儿又不是头一回了,娘娘乐意,剩下的便全看圣上心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rdqu;
长生摇了摇头&ldqu;往常娘娘的养女都是规规矩矩的,但是这位主儿却是被偷着送进来的,听说是国公府花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说是来路有些不正。&rdqu;
本来这些只是传言猜测,但是昨日凝清殿安置,他却是亲眼见了一个宫外打扮的女子被好几个宫人送进了内殿,他才当真觉得有些不对。
云滢眉头微拧,原本唇边的浅笑也消失不见了,她缓缓开口&ldqu;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rdqu;
一个皇后身边的内侍,就算是有泼天的胆子,也不能随意污蔑中宫,何况又是进献给圣上的女子,就算是要床上本事了得的,总不能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货色。
国朝严禁官员宿妓,圣上带头睡粉头儿,这传出去官家还有什么脸面?
&ldqu;是一名新近在娘娘身边受宠的内侍,奴婢原先同他是住在一个屋子里面的,后来他才分到了单间去。&rdqu;
长生见云滢面上神色略有不悦,欲言又止,&ldqu;他被娘娘赐了新名字,生得清隽漂亮,人又柔顺,常一个人在内殿服侍皇后娘娘的。&rdqu;
云滢不说话,但是长生也知道她想问些什么。
&ldqu;那个内侍,现下名唤长膺。&rdqu;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营养液过两千啦,努力加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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