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的东西!
唐惊程戴上墨镜,将头顶包到头上,几乎包住大半张脸,气鼓鼓地走出去,经过关略身侧的时候头都没有回,径自走到了酒店对面的马路上。
按照原先两人的计划,首站便是瑞山陀塔,从酒店过去可坐当地车或者专供游人乘坐的马车,车会比较快一点,但缅甸大多都是泥路,路面颠簸,以唐惊程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坐,于是她决定坐马车。
马车需要等。
烈日当头,唐惊程摘了墨镜在路边上找了一处阴凉处,抬头见关略不知何时也从酒店走了出来,就站在她马路对面,刚才那名美女导游依旧跟在他旁边!
唐惊程简直气得不行,他还真打算跟那导游同游蒲甘?
唐惊程瞪了一眼,假装看不见他们,自己提着笼基的裙摆正打算坐下,旁边却走过来两个头顶托着钵的小僧咪,他们赤着脚,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僧服,露出半边黑黑瘦瘦的肩膀,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正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站在唐惊程面前。
唐惊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缅甸人信奉小乘佛教,他们相信轮回,因此他们认为私舍捐献是积德、赎罪和表示虔诚的最好机会,也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种精神寄托每天一大早,缅甸各处都能见到成群化缘的尼姑和僧侣,即使你走在乡间也会偶遇小和尚。
像托钵等候布施的小僧咪更是随处可见。
唐惊程将双肩包打开,从里面掏出话梅,巧克力和几包杏仁,均匀分给面前的小僧咪。
小僧咪拿了东西便双双给唐惊程鞠躬,唐惊程自知无德受礼,双手合十也给小僧咪回礼,回完礼发现马路对面的关略也被一个小僧咪缠住了。
唐惊程就眯眼看着他,看他怎么办!
旁边导游大概跟他解释了一下,关略开始东摸西摸掏口袋,摸了半天也不知摸了一样什么东西丢到了小僧咪的钵里,之后导游便弯腰下去跟小僧咪说了一通什么,小僧咪点头,关略又摸出钱包抽了几张缅甸币丢进去。
唐惊程:“”
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俗不可耐的男人。
唐惊程重新包好头巾,侧过身去准备拦马车,可马车没拦到,对面又跑过来一个小僧咪,唐惊程认得他,就刚才关略给钱的那个,那几张缅甸币还在他钵里。
唐惊程记得自己刚才从酒店餐厅出来的时候随手揣了两颗果冻,于是她将果冻摸出来放进钵里。转过身去就要拦马车,可那小僧咪却不依不挠,追着唐惊程,上去拽住她的衣角。
唐惊程有些急:“我已经给你东西了啊,身上就剩一瓶苏打水了。”不过说了也是白搭,小僧咪听不懂,他只是固执地扯着唐惊程的衣角,然后将手伸进已经堆满各种东西的钵里去掏,也不知道在掏什么。
唐惊程有些没耐心了,太阳太晒,她眯着眼睛:“你还要什么?”
小僧咪听不懂,她也只能自己翻了下白眼,用手扇着风,却见小僧咪突然嘴角一笑,嘴里嘀咕了一句缅甸语,叽叽歪歪,显得格外兴奋。
唐惊程:“”
小僧咪在钵里掏了一会儿,总算掏出了什么东西,将手伸到唐惊程面前。
“给你!”这句缅甸语唐惊程听得懂。
是有这样的规矩的,有时候你给僧侣布施,僧侣若觉得你和佛有缘,也会相应送你东西。
只是唐惊程实在惭愧,她只不过给了他两颗果冻,怎么能要他的东西?
“谢谢,不要!”她连连摆手,用简单的缅甸语回答。可那小僧咪扯住唐惊程的衣角不放,将手心摊开,一脸固执。
“rsrbssn”他用蹩脚的英文表达,发音很生涩。
唐惊程低头看,整个愣在那里。
小僧咪脏兮兮的手心里,躺了一小颗用白玉雕出来的星星
所有语言仿佛在那一刻全部消失。
唐惊程用手捂住嘴,有些喘不过气,抬头看马路对面那个男人,他也正眯着眼睛在看自己。
蒲甘的阳光倾泻而下,她听到生命神圣的声音。
从小僧咪手里接过那颗星星。
关略穿过马路走到唐惊程面前
他曾给过她许多星星,用吸管折的,用烟盒叠的,如今是用玉雕的。
“又哭什么哭?”关略嗤笑着,从她手里拿过那颗星星。
“左手给我!”
唐惊程只顾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说话。
关略无奈,只能自己捞了她的左手,将她无名指上那枚素环取下来。
素环中间有个孔,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本事,星星另一面凿出了一小截圆形凸起,凸起下端用薄薄的银圈固定住,银圈周围带了一圈爪子,他刚好将那截凸起扣进素环的小孔里,然后下端一圈爪子沿着孔的边缘摁下去,这样便能将那颗星星牢牢镶在戒指里。
做完这一切,他再将带着星星的戒指重新套到唐惊程的无名指上。
“好了,大功告成!本来一早就要给你的,但我实在不适合做这种手艺活,一个素圈我就做了一个月。”
后面这颗星星他怎么都倒腾不出来了,工艺太“复杂”,他只能先把素圈套唐惊程手上!
原本是应该等整个戒指全部做好再送给她的,可谁知道她那么猴急要他娶,只能先用半成品的圈圈套住她。
说白了关略当时也是怕晚了这姑娘得跑。
唐惊程看着手指上那枚星星,玉体通透,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rsrbssn!”
他给她的星星,借用佛缘之手,谁说这个男人不懂浪漫?
唐惊程已经泣不成声。
关略低头用指腹擦着她的眼角:“越来越娇气!”
唐惊程握拳,抬手就在关略肩膀上捶了一下,都是被他惹出来的事!
两人在蒲甘玩了好多天。
几千座佛塔,唐惊程是不可能一一逛的,只能挑有代表性地逛一下。
第一天去了瑞山陀塔。在塔上所有人都面向同一个方向,无数赭红色古塔、满地的寺庙,散落一地的阳光洒在这块斑驳贫瘠却又广辽的土地上。
缅甸最有名的卧佛就藏于瑞山陀塔,唐惊程跟着小僧侣去塔里给卧佛点灯。
黑暗的塔内,巨大的卧佛躺在里面,佛体陈旧斑驳,唐惊程将点燃的蜡烛置于卧佛前面的小碗中,几百只小碗里都燃了光,光影摇晃,照亮她恬静美丽的脸庞。
第二日去素威库吉佛塔敲钟,祈福。
玛哈菩堤塔墙的外壁上用砖砌出一个个内凹的方型神龛,里面各有一尊坐佛,唐惊程光着脚一一叩拜。
关略就跟在她身后。为她提鞋子拎包,第一次领教这姑娘在佛祖面前这么虔诚,好像平日里那些张扬的个性全都收干净了,跪在佛前的唐惊程双目紧闭,头上包的浅粉色丝巾被风吹起一点边角,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候佛塔门口还会有卖明信片的当地老妪或者孩童,每每看到这些人唐惊程都会停下来,买几张明信片,然后趴在陈旧的老墙上认真写完他们。
那会儿关略才发觉她这么幼稚,更何况她哪来那么多朋友啊?
谁都被她写了一遍了,虞欢喜,苏诀,齐峥,雅岜,阿喜,宁伯,就连以前她在苏梵工作时认识的戚洁都给她寄了明信片。
最后实在没人可写了,关略就见她咬着笔头坐在地上犯难,身后是斑驳的塔底,四方佛窑,雕着千奇百怪的动物,她就背靠着那些动物和佛窑,将明信片置于膝盖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最后一个名字邱玥仪
彼时塔前的杜鹃花已经开满了,树荫摇曳,阳光散在她认真而又静柔的脸上。
两人在蒲甘呆了差不多一周时间,离开前的最后一个黄昏,他们去坐了一次热气球。
原本唐惊程是不允许上去的,因为她是孕妇,可经不住软磨硬泡,关略给了许多小费,还签了“生死状”,最后工作人员才放她上去。
所以有时候想想他也挺由着她的,由着她这般胡来,可去缅甸如果不坐热气球,简直白去一趟。
热气球飞在蒲甘的上空,眼底便是如画卷一样的风景,落日斜阳,绚烂的金光镀在这片土地上,万千塔林高高矮矮地矗立在山河和荒野之中,华美,苍凉,却又令人震撼。
唐惊程在蒲甘的这几天,每晚洗完澡都会站在房间的阳台看星星。
蒲甘的夜也分外漂亮,天上星空辽阔,地上是塔林里透出来的点点灯光,一片片蔓延过去,最后与天际连成一片,已经分不出哪些是灯,哪些是星星。
这已经是她留在蒲甘的最后一晚了。
关略冲过澡后套了条裤子走过去,唐惊程放眼看着远方,面有不舍。
“真不想走!”
关略笑了笑,从背后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以后还会有机会来。”
“嗯,等孩子出生,带他一起!”
关略温热的手掌贴在唐惊程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再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好,一起!”遂低头吻下去,带着他口中刚刷过牙的薄荷味,拢着她柔软的身体和满天星光。
自从唐惊程查出怀孕开始两人便没做过,关略其实属于做事很谨慎的那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没轻没重,所以忍得再辛苦他也不碰。
那晚照样,只是唐惊程想要,毕竟这么好的夜色,这么漂亮的地方。
他经不住她折腾,便将她置于床上,吻遍她全身,像她跪于佛前那般虔诚,唐惊程差点被他弄得气息顶不上。
大概无人能够体会她的感觉,像是睡在塔林中间,空气中有檀香的气息,佛音绕着星光,她与她所爱的男人十指扣紧,在享受这世间最美妙的事。
罪孽啊,罪孽!
从缅甸回云凌的航班上,唐惊程靠在关略肩头,左手摊着。无名指上那颗星星分外亮。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男人很神奇。
她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给她戴戒指。
“问你,这颗星星你做了多久?”
关略挠了挠额头:“差不多三个月吧。”
几乎从春天做到夏天。
唐惊程噗嗤笑他:“那还真是天赋不行,就这么一颗星星我半小时就能搞定!”
“你不一样,你是吃这口饭的!”
精细活儿,关略当时为了雕出这颗星星可没少折腾,前后找了好几个玉雕师教,废了好些玉料,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整出这么一颗还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
唐惊程将左手手指弯曲,被关略握着,又问:“怎么会想到要给我雕这么一颗星星?”
“嗯,好久之前了。”
“什么?”
“还记不记得阿喜生日那次?我去玉器行给他买了一块平安扣,当时柜台里刚好摆了一条链子,链坠就是一颗玉雕的星星!”
就是那根链子给了关略灵感。
唐惊程立马从他怀里爬起来,阿喜生日可是去年的事啊。
“那这么说来你很早就想娶我了?”
关略嗤了一声:“你觉得可能?”
“”
当时她可是“沈春光”!
“我那次想直接给你买那条链子,毕竟答应过你的嘛,想睡你就得给你送星星!”
唐惊程一时没反应过来,半秒,拳头挥过去。
“你大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可仔细想想,妈的还不如送她那根链子呢?后来他给她送了什么?吸管折的,纸盒叠的,怎么看都是很随便的敷衍!
飞机从缅甸上空飞离的时候,机舱里响起一段焚音。
大概愿意去缅甸那种穷苦之地的人,内心多少有些信仰,关略搂着怀里的唐惊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她腕上挂的那枚玉钥匙。问:“你真的信佛?”
唐惊程没吱声,过了很久,她才说:“我不是信佛,佛不能救赎我们,但佛认为文明的真谛不在于需求增多,而在于人格纯净,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我愿意追随!”
唐惊程这些年经历过这么多事。
当初邱启冠刚去世的时候,她万念俱灰,觉得生死寥寥,却在“意外”之中遇到了关略。
那时候她把关略当成自己的救赎。
真相大白之后,她知道了邱启冠的死因,决定离开这个男人,却又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于是离开云凌来了缅甸,行走在芸芸众僧侣中,跪拜,祈福。
那时候她把佛祖当成自己的救赎。
后来被叶覃陷害遭遇爆炸,她靠不甘和怨憎撑了三年,计划回来复仇。
那时候她把仇恨当成自己的救赎。
而如今,所有苦难都遭受了一遍,她躺在关略怀里,腹中怀着他的孩子,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佛,只有信仰。
你信什么,什么便是你的指引。
而这次,唐惊程终于明白,谁都救赎不了她。
唯一能渡自己的,唯独心里的信念!
信念在,行善,不贪婪,便可得圆满!
全文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