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必定是要对她说实话了。”菊香叹了一声。

“什么实话?娘子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么?”梅香好奇。

菊香皱眉,缓缓解释,“娘子其实不是郡主,而是一缕魂魄”

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

厅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院中的人更为紧张。

景延年迈步上了台阶,伸手就要推门。

可他的手掌还未触到房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刘兰雪红着一双眼站在门口。

这时候她脸上已经没有泪痕了,却不难看出,她眼睛肿肿的,似乎已经哭过一场。

景延年拨开她往里看。

萧玉琢正跪坐在坐榻上,趴伏在茶案上,呜呜哭着。

刘兰雪一步步走向梁生。

“抬走吧。”她开口,声音嘶哑。

“兰雪。”梅香抹抹泪。

刘兰雪没吱声,让长青帮的人,换过手将梁生又从玉府里抬走,送去了他在长安的宅院。

天亮的时候,其他人才得知梁生不在的消息。

魏子武冲去梁生宅院,说什么都不肯相信先前还活的好好的人,竟然说死就死了?

“急病,节哀吧。”刘兰雪跪在灵前,一副未亡人的姿态。

魏子武反复追问她,刘兰雪却一口咬死了,“是病,没有人害他。”

吴王一直呆在梁生宅院中。

梁生的送葬事宜,皆是吴王亲手操办。

吴王为他买下了一整座山,作为他安葬之处。

送葬的规格,葬礼,几乎是以王爷的规制来办。

下葬当日,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从东宫出来,亲自送葬。

一路上,太子几番落泪,比哭丧的人哭得还悲切。

梁生下葬之后,太子禁食两日,为他送别。

梁生大葬。大夏数得上名的商贾,几乎都云集到长安来了。

就在梁生下葬之后。

突然有消息传出,梁生并非广源商会的“会长”,人称玉娘子的萧玉琢才是幕后的真正东家。

这时候,广源商会的人大都想起来,当年梁生组织成立广源商会的时候,确实说过,他并不是会长,他只是代替会长履行一些职责。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叫他“梁副会长”。

可是时间久了,一直都只见梁生一人,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会长另有其人的。

所以这“梁副会长”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梁会长。”

梁生在任的时候,也提拔了好些人。担任商会中的要职。

很多的合作,也是他的副手,他提拔起来的人,同旁人洽谈磋商起来的。

萧玉琢倒像是空降而来的会长。

众人倒是知道刘兰雪是同盟会的盟主。

她虽然不管商会这块儿,但同盟会本来就是长青帮和广源商会共同组成。

“盟主说句话,您说会长是玉娘子,咱们就认玉娘子。”

“您说不是,咱们自然不能乱认!”

同盟会及广源商会的几个堂主,副会长,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兰雪。

刘兰雪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盟主年轻,也许有些事情您看不明白,”有个年长的副会长缓缓说道,“这玉娘子原本是最大的大东家,可是听闻,她才上缴了千万贯于国库,用以免罪。千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大夏一年的赋税也没有这个数。这一笔钱,就把她掏空了!”

“掏空了钱财是小事儿,圣上更是废了她郡主封号,可见圣上是恼恨她的!”

“吴王虽与她亲近,萧家也屹立不倒。可玉娘子身上的事儿却太多,不好摊,摊上复杂!连萧家如今都跟她保持着距离,惟恐沾上她,被她给带累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做商贾的?”

众人都在劝刘兰雪。

刘兰雪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压抑。

“兰雪姑娘在么?”议事厅外头。却突然传来女子温柔娴静的声音。

刘兰雪脸面一僵,举目往外看。

菊香被人拦在外头,手里捏着封书信。

刘兰雪皱着眉头。

“兰雪!”菊香朝她挥挥手。

可刘兰雪却并未叫拦着菊香的人退开,似乎无意放她进来。

菊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攥紧了手中的信封,眉头微蹙。

“盟主可一定要认真考虑呀!”商会的人仍旧劝道。

“把她赶走。”刘兰雪低声吩咐。

她身边随从,正要领命。

她又后悔了,“等等!”

随从狐疑看她。

刘兰雪眼目微凝,“叫她等等”

刘兰雪坐在议事厅里,但厅中旁人所说的话,她全然听不进去。

那些劝告的声音,在她听来如苍蝇嗡嗡,搅得她心烦意乱。

菊香正站在庭院中的一棵核桃树下头。那树上结满了碧绿的核桃,枝叶繁茂。

树荫中的她,目光却比落在枝叶上的阳光还刺眼。

叫刘兰雪忍不住去看,却又不敢凝视。

商贾正说着话。

刘兰雪猛地拍了下桌案,“砰”的一声。

厅堂里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兰雪身上,她却豁然起身,背着手,大步离开厅堂。

她走到那颗核桃树下站定,抬眼看着菊香。

“菊香姐姐,你不用拿这种谴责质问的眼光看着我,我自问无愧于心。”刘兰雪闷声说道。

菊香勾了勾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当真无愧于心?那又怎么会觉得我看你的目光带着谴责质问呢?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如此,你所谓的谴责质问,难道不是你良心上的不安么?”

“我良心为何要不安?”刘兰雪莫名愤慨,“我没有不安,我没有想过背叛娘子,不管屋里头的那些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做出背叛娘子的事儿。”

“你要不要看看娘子给你的信?”菊香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刘兰雪皱紧了眉头却并没有接。

“谁也不曾说你背叛了娘子呀?虽然梁郎君去了以后,你再不曾登门玉府,你心中愁苦,咱们都能理解,没有人责怪你什么。”菊香微笑说道。

这话听在刘兰雪耳中,似乎别有意味。

她脸色不甚好看,“我没有背叛之心,但我承认。我心有不甘。梁生他他命不该绝,他那么好的人,从来都是温温润润,不曾与人为敌,不曾伤害什么人为什么他要”

菊香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在她手上。

“梁郎君当真是个好人,没有人说他不好。这选择,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结果,我们都会尊重他的选择。你当时没见到,娘子应当带你入宫的,如果当时你也在殿外。就能瞧见,梁郎君冲入那金圈里,推出娘子的时候,他脸上是带着灿烂笑意的,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菊香又看她一眼,“这信你自己看吧,娘子写给你的。”

说完,菊香就要走。

刘兰雪又道了声,“等等。”

她拆开信,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娘子的字迹她认识,这信上的自己又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一笔一划好似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娘子说。能够体谅她此时的心情,能够理解她的不甘和矛盾。看着梁生倒下那一刻,她希望自己不曾让任何人替自己进入到那金圈之中。

娘子说,在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她对梁生的心意。也曾想撮合,但梁生似乎将她当做小妹妹一般,并没有旁的心思,娘子怜惜她心意,却又觉她年龄尚小,也许时机尚未成熟。

没曾想,有时候错过,就注定了是一辈子的遗憾。

广源商会虽然是她的主意,但一直都是梁生在操劳。倘若兰雪觉得,想要为梁生留下广源商会,不让任何人染指。以示纪念,那她尊重她的选择。

“原来娘子都猜到了。”刘兰雪折上信,她微微闭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滑了下来。

菊香叹了一声,递上帕子,“娘子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她与你的情谊永远都在。”

刘兰雪抬手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次是我辜负了娘子,我亏欠了娘子的,用我一辈子来补偿吧。梁生所经营的广源商会。我要替他经营下去。”

菊香点点头,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刘兰雪回到厅堂,“各位副会长也都知道,同盟会乃是有长青帮和广源商会两部分组成,如今广源商会的会长梁郎君不在,广源商会日后所有事宜,皆要禀报我知晓。我会代理梁会长之职。”

厅堂里的商贾们微微一愣。

“玉娘子不会再参与其中么?”他们倒是不防备刘兰雪,如今只防着萧玉琢。

“对,玉娘子不再参与。”刘兰雪垂眸道,“广源商会的会长,副会长,从来没有萧娘子或玉娘子其人。”

作为代表的商贾副会长欢呼一声。脸上骤然露出轻松笑意。

这算是广源商会彻底和玉娘子划清了界限。

萧玉琢没了郡主封号,又没了广源商会的会长之职。

长青帮与她也只是合作关系,如今刘兰雪心里别扭,并不去见她。

好似她一下子就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

有些人正打起玉府的主意,想从门庭宽阔,看起来就是富庶无边的玉府啃下来一块肉的时候。

大夏两所最大的学馆,突然罢课了。

先是长安城的精益文武馆学生罢课。

紧接着是宛城的精益文武馆。

只是学生罢课也就罢了,学生罢课之后,没曾想这些年来学馆里向外输送的各种人才,也相继罢工。

学馆里培养的人才有的在朝中任职,有的在商户中帮忙。

朝中任职的学生纷纷告假。

这么多人不坚守岗位,眼看着许多职能部门都要瘫痪。

而世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精益文武馆非同凡响的号召力。

精益文武馆打出旗号,“恢复校长名誉为荣誉而战为校长而战”

学馆里的学生,正处在热血的年纪,这个年纪的人多半做事少有顾虑。

且大夏的人,向来看名誉荣耀大于性命。

圣上无缘无故罢黜了他们校长的封号,在他们看来,不禁有辱他们校长的声誉,也是对他们学馆的一种蔑视。

“娘子,长安城的学生们,如今在自发的游行示威呢!”梅香回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萧玉琢按了按额角,“封号不过是虚的,废了就废了,我也没那么在意呀?”

“你不在意,可学生们,学馆的老师们。可在意着呢!”梅香与有荣焉道,“当初因为身份尚需遮掩,广源商会您没有亲自出面统筹,梁掌柜倒是忠心,可梁掌柜一去,那些小人就开始作起来!把您的商会夺了去!也让这些人都看看,娘子没了商会,没了封号,可真的是孤立无援,再无办法了?”

“告诉修远,让他多留意学生们的安全,免得惹怒了圣上,再伤害了学生们。”萧玉琢叹了口气。心中却不由欣慰。

“一直觉得兰雪对娘子忠心,没曾想还是重色轻义!”梅香咕哝了一句。

萧玉琢立即板着脸道,“她怎么做是她的事,我们不可这般议论她。她心里的苦楚,旁人又岂能体会?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旁人害了修远,我恨不得将那人拨皮拆骨,又岂会这般只是夺了她会长之职?”

梅香嗯了一声,小声咕哝了一句,“梁生是自愿,又不是旁人逼他,这事儿怎么能赖到娘子身上?”

见萧玉琢瞪她,她连忙垂首退到门外。

萧玉琢担心学馆学生们的安全。

怕他们把圣上,把朝廷逼得紧了,反而适得其反。

不过即便李泰冲动,坐上皇位之后,反而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以丞相为首的内是来监督和约束圣上行为的。

李泰倒是想武力镇压学生们的罢课行为,甚至要把告假声援学生的官员全都踢出朝廷。

可内的大臣全都劝诫李泰,“圣上不可冲动,学馆里在为大夏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如今学馆里有专门研制火器的机构,有专门造战车、人力车的系统,还有研究水利,农产,牧业的机构大夏近年来农产产量大幅度提高,国库充裕,百姓富足,学馆向外输送的人才功不可没。”

“圣上若是为逞一时之气,将学馆给砍了,对大夏的国计民生将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呀!”

“朝廷如今培养出的后生势力,从学馆出来的几乎占据一半。学馆中也不乏世家子嗣,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单单是太子舍人,太子的谋士班底,多半都是从学馆中挑选而来。这学馆乃是太子的中坚力量,也是如今圣上的人才库,圣上若是废了学馆,等于断了自己的膀臂呀!”

李泰坐上皇位,并非就可以一劳永逸。

即便没有人盯着皇位,也有的是人想要玩弄权术。

李泰若想要将权利握在帝位之上,而不落入权臣手中,不让皇位等同于虚设,不成为旁人手中傀儡他需要隐忍和筹谋,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权衡取舍。

“那如何才能不自毁膀臂的安抚了这些学生呢?”李泰颇有几分不甘的问道。

“那些学生,要的不就是恢复他们校长的名誉么?”内臣劝道。

李泰冷哼一声,“郡主的封号,朕绝不会再给她!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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