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局动用客货轮要钱。动员毅军宋庆部北上要钱。镇住辽南之后。吉林练军不管是收编还是遣散。都需要钱!更别说军资军饷的补给了。大帅说有法子。可是现在还没瞧出来大帅用什么法子。却又开这么大一个口子!年关难过。要是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赞同大帅派此万人北上!”

唐绍仪毫无疑问是属于稳重派地。他的任务。就是经营两江。可现在经营还没看出一个眉目出来。就要行此大举。不管从哪个角度。徐一凡哪怕说破了大天。他也要反对!

唐绍仪态度如此激烈。詹天佑算是他老搭档了。就算他性格木讷天真。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替唐绍仪有点担心。徐一凡却和张佩纶相视一笑。张佩纶也不谦让。咳嗽一声。弹弹袍服。长身而起。

“少川。事主忠心如此。鄙人不如!不过大帅事先岂无筹划?近期资金支撑。经大帅熟虑。张某在旁边帮忙拾遗补阙。倒是有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幼樵你就是爽爽快快的说罢!不当家你是不知道这柴米油盐贵。我都快急白头发了。误了大帅的事。算你的算我地?”

张佩纶一句话就吊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徐一凡崛起至今。真的好像无所不能也似。什么样的危局。他都能左躲右闪的冲过去。现在南洋北洋财力。已经被他用到了尽处。现在还有什么法子再筹一笔资金?如果一两年之内钱上面有保障。以徐一凡之声望才能。对着朝廷那帮家伙。胜负之数。已经不问可知!。

张佩纶也吊足了大家胃口。最后才洒然一笑:“筹饷方法。有两个。一在前。一在后。都是配合当前局势。一举而扰动天下!

在前者。朝廷出卖朝鲜。而大帅出兵全我金瓯。此乃国战也。大清本有用兵身份而天下协饷之例。大帅自然就可以拿来用。安徽。江西是大帅治下。大帅已经去札。当年藩库余存。全部解送江宁。其它省份。只待朝廷和约签署。而大帅在辽南雷霆一击发动。则大帅之咨。将送抵全国督抚案头矣!协饷不协饷。他们瞧着办罢!那个时候。谁还看不清这气运如何。总会有些督抚。会预先在大帅面前奉上一份投名状罢!”

一句话震得所有人身子都是一抖。目光却一齐投向了徐一凡。大家伙儿目光多局促在两江自己地盘其实也就是限于江苏一省。而徐一凡却志在天下。利用此次局面。就要逼迫天下督抚站队选边了!协饷国战地名目。再正大光明不过。一则有成例可循。二则是这也真是一份投名状!朝廷要收拾徐一凡。得拉拢他们督抚。督抚们现下是不怕朝廷的。但是在徐一凡这里先用协饷名目。站住一点脚步。那倒真是一件可操作性极强的事情!

法、术、势三个字。徐一凡在归国未久。法字儿还不大看得出来。可是他以势运术。以术助势。这后两个字。他却运用得精熟!

看着大家热切的目光。徐一凡面上还挂着一丝高深莫测地微笑。心里面却在嘀咕:“老子可是穿越来地!这时代世道人心还不掌握。老子早死了七八回了”

半晌之后。唐绍仪才颤声道:“这这协饷数字如何。有把握的是多少?朝廷都收不上来。这些督抚愿意掏给咱们?”

张佩纶笑笑:“少川。你没做过国内地方官。这里头弯弯绕你是不知道地。地方上面收的上下忙地田赋地丁。南方不少省份还有折漕的收入。连同盐税。海关税入。这些是要解给朝廷的。咱们这里敢截下来。其它省份不见得能这么拉下脸。但是厘金一项。却是地方上下其手的好出息一省厘金富者数百万。贫者也有百余万。以大帅治下两江为例。查善后局账本。江苏去年厘金年入六百余万。实解朝廷者。不过四十万。其它的。就在善后局用各种名义开销了。谁不知道。善后局就是督抚们的私帐房!大帅要协饷。不管哪个省份。只要愿意掏。随便在善后局里头哪里开支一笔就行了。朝廷穷。你真当地方掏不出钱来?要是没钱。谁还愿意当官?现在花点钱。还不是自己掏腰包。一旦鼎革。总有个好下场。谁是傻子?

我倒是和大帅算了算。闽浙。两广估计掏钱的意思居多。这四个省份。协饷四五百万。应该不在话下。本来两江之地。就虎视这四个省份么!江西安徽。藩库也该有两百万。两湖不好说。我已经求一位大人物去信了。现在还说不准。至于四川云贵。这些就看看。看看他们督抚有没有那么聪明!最北。只能指望山东。其它的指望不上。粗粗算来。八百万可保。半年之内。应该可以缓一口气了。那时两江富庶之地。在少川兄治理下。也可源源接济一部分这天下分出个高低。兄弟可以断言。就在这一年之内!如此还有什么说的?”

唐绍仪满脑门子的大汗:“行险。行险如果督抚们都不协饷呢?饷尽财绝。那时又如何是好”

张佩纶陡地大喝了一声:“少川!行大事者。三分险都不愿意冒。那我们何必追随大帅?”

一句话顿时就将唐绍仪喝醒。他稳了稳心神。笑道:“幼樵。你说得是那第二个法子呢?又是什么?”

张佩纶转头微微朝徐一凡一拱手:“第二个法子。就是大帅的主见了。这个功。兄弟贪不得。”

徐一凡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唐绍仪和张佩纶之间的你来我往。他这个团体。由于历史新。大家都是有什么话都说。他也无意压制。说明白了。说透了。行动意志自然就统一了。他每次行事。都是如此雷鸣电闪的大举。没有麾下地全力投入。如何能够成事?

听到张佩纶的话。他一笑道:“第二个法子。无非就是办事收钱老子替英法顶住老毛子在东北亚的扩张。他们能不给点好处?等辽南底定。我找他们谈价钱。海关北边的我不管。上海关。江海关。广州关地关税。老子要了!”

这句话说得大家更是目瞪口呆。无半点插嘴的余地。南方诸海关。一年收入以千万计。英法列强。能让给徐一凡?徐一凡说完也不解释。他自己心里有数。此次举动。不仅是让督抚们选边站。他也是让列强也要选边站!

此时世界第一强国英国。所孜孜以求的就是扯散俄德之间的事实同盟。德国在欧洲扩张。俄国在远东和中亚扩张。双方互不干涉。为了大英帝国在远东地利益特别是怕俄国经过中亚觊觎印度。还有俄国在远东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不冻港。为了让俄国目光转回欧洲。去和德国在欧洲发生利益冲突。让他们地事实同盟瓦解。英国简直在不惜一切代价扶植起一个能在亚洲遏制俄国扩张的力量!

在徐一凡那个时空。日本算是赶上了这班车。抄英国便宜抄大发了。从工业体系到军队建设。英国给了日本多少扶植和帮助!从源源不绝地贷款。到给日本打造了一支全英式地崭新战列舰队。日本居然就这样一跃而工业军事强国之林。

在现在这个被他改变了的历史。他毅然选择在东北展示力量。就是要将日本彻底赶下火车!是大清朝廷。还是他徐一凡有这决心。有这能力遏制俄国扩张。他们好好想想!想明白了。也该投点本钱!更不用说。这本钱还本来就是中国自己的!。

此次他在两江席未暇暖就又分兵北上。看似鲁莽。其实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说甲午是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开始。那么此次雷霆一击。就是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决定性一击!

这种机会。他如何能放过?

徐一凡肃然起立。他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只是用力一掌拍在那地图上面:“我意已决!朝廷签署和约之日。就是我再度底定辽南之日!万千健儿的血不会白洒。我也不会让这气运从我指尖溜走!

跟随我!”

所有人都同样肃然起立。禁卫军的高级军官们更用力磕响脚跟敬礼:“敢不为大帅效死!”

“少川。你还担心些什么呢?今天你说这些话。很不应该。此乃逆而夺取的关键之机。大帅做了决断。我们就执行好了。对天下大势的把握。谁能超过大帅?”

督署外面。商议完毕的诸人。都纷纷乘车马离开。汽灯地光晕之下。只有卫兵静默站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下了雪花。一点点一片片。在卫兵的肩头。已经厚厚一层。

张佩纶住在督署里头。散了军议之后。他独送了唐绍仪几步。

“逆而夺取?”唐绍仪有点茫然的低声嘀咕了一句。

“取天下者。有顺取。也有逆取。顺取者。天下崩坏。有力者得之。然则生灵涂炭。白骨千里相望”

“逆取呢?”

“营造大势。按而观衅。一旦有机。则趁势而起。一举而底定天下。只是这势如何营造。却难倒了古今多少英雄更别说值此末世。思潮纷纷。更有西洋列强。掺杂其中。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大帅是从何而来。竟然能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没有百年。谁人能理得请眼前这团乱麻?”张佩纶的神色微微有点感慨。

唐绍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幼樵。你为什么独独和我说这些话?”

张佩纶微笑:“少川。你是文臣班首。此时关键时候。如果有什么想不通。就自误误人了其实是大帅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希望你能常保此锐气。但这个时候。不要怀疑他。只管追随他!”

唐绍仪神色有点感动。一句话不知不觉的就溜出了口中:“幼樵。你就不想做这文臣班首?你根基深厚。深悉国内情状。比我合适”

张佩纶淡然一笑。没接他地话。却岔到了其它地方:”少川。近来有推背图谶言流传。所谓生我者猴死我雕。正是说我们大帅。你听过没有?”唐绍仪默默点头。他是接受的完全洋式教育。这等谶言。听过便罢。也没往心里去。

张佩纶悄立雪中。神情悠远:“有人解之曰雕死猴活。主大帅代清而立。可是我的解法却是不同生我者猴死我雕。我者。此国此族也。大清所有行事。都在死此国此族。而大帅所有行事。都在活此国此族。只有这个解释!

兄弟为什么不担名义?当初我们都是雕的帮凶。马尾一战。我是罪人。此时此刻。只要看着大帅如何全活此国此族。这一生。也就够了!少川。你努力。我们都是过时的人了!”

合肥。

李家老宅。自然是合肥城最为贵盛宏大的宅邸。一门三督。几十年经营。虽然权位已经烟消云散。可是这李家。仍然是合肥城最为让人仰视地存在。

天井当中。已经退隐林下的李鸿章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坎肩。呆呆的站在雪中。

大雪纷纷而落。粘在貂裘上。也落在他的胡子上。

他竟然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天井外响起了脚步踏雪地声音。跟着李鸿章归隐故里的门人杨士琦慢慢走了过来。他是杨士骧地弟弟。杨士骧行四。他行五。杨士骧为什么死。北洋中人都心知肚明。李鸿章去后。杨士琦无意留在天津。当然也不能去投靠徐一凡。干脆陪着中堂归里。反正合肥离老家淮安也不远。来回都可以照应。说是坐而待时。其实已经打定主意陪老中堂老死林泉之下了。

李鸿章归里。过得是悠闲自在。和乡老闲谈。说起过去几十年。就是一句话:“过去几十年。都是在当官当混蛋。现在全忘记了。倒也干净!”

朝廷内外。天下局势。李鸿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也有人探过他的口风。看老中堂能不能复起。制衡一下徐一凡。李鸿章只是笑骂:“回来干什么?帮朝廷。老头子和徐一凡斗就是个输。帮徐一凡。他那么能干了。要我干什么?”

今儿江宁一封长长的电报。却让老头子痴在这里。电报地码子。还是李鸿章戴着老花镜一个个翻的。

“中堂。雪大。站的时间长远了。回屋暖和一下。”杨士琦低低解劝。他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也不好说出口。这些事情。岂是他能左右得了李鸿章的!

李鸿章竦然一惊。仿佛听到了这句话。才从自己的玄想当中惊醒。他回头看看。笑道:“杏城?原来生我者猴死我雕。是这么个解法儿!闹了半天。咱们都成罪人了!杏城。你说说。我是忠臣不是?”

“中堂当然是忠臣。”

“忠这个朝廷呢?还是忠这个国家呢?咱们丢的。人家出手拣回来。这事儿上面帮把子气力。不算忠臣事二主?”

杨士琦不动声色。淡淡道:“是不是忠臣。记得中堂老师曾文正公说过。这是论心不论行的。”

李鸿章呵呵大笑。这笑声在雪地里头。显得有点瓮声瓮气:“文正公参翁家老二的那个折子?我都快忘了!来。杏城。掺我回去。论心不论行。生我者猴死我雕哈哈。哈哈!”

杨士琦不再说话。只是搀扶着李鸿章朝院内走去。

天井之中。只留下两行足迹。

大清光绪二十年岁正甲午。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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