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展如何?”
飞鸟井边脱头盔边问。
十助摇摇头。
“果然还是做不到仁那样。”
“没事,急不来的。”
飞鸟井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宛如温柔的兄长对弟弟做出的动作,让十助有些难为情。
“对了,我带了点礼物给你。冰淇淋带不了,不过是很接近的东西。”
仁提到杂货店送的蛋糕。十助心底猛地一跳。
“……玲的蛋糕吗。”
“应该不是本人做的,不过我觉得可以拿来确认下她是不是在努力。”
仁说着“喝点东西歇会儿吧”走进屋里,十助也跟了进去。
十助坐到位置上,一边盯着面前倒上的咖啡蒸腾的热气,一边开口:
“仁……是个好人。”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道,飞鸟井却笑了起来。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我其实是个险些成为世界之敌的大恶人。”
“…………”
十助再度陷入沉思。
“怎么了?”
“我说,仁仁所做的事,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我认为是的。”
飞鸟井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正因为你相信这是正确的,所以才会那么做,不是吗?”
“如果按这种说法,那这世上就不存在任何恶事了。每个人都是在对自身正确性的笃信中活下去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那是不对的呢?特意留在这种山野之中,是因为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过吧?”
“”
飞鸟井一时顿住了嘴,但很快点了点头。
“我在做那件事情的过程中伤害到了一个女人。要是我不曾做出那种事的话,想必她不会有那样的遭遇。我后悔的正是这点。我,显然不够慎重。”
他静静地述说道。
“那就是恶吗?”
“我认为,考虑不周即为我的罪过。”
“我什么都没去想,这是我犯下的恶吗。”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想吧。”
“……我只是想让大家吃上美味的冰淇淋,仅此而已。”
“我不认为那是恶,你只是被你周围的恶意之潮摆布了而已吧?”
“不……总觉得,我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玲在离别之际说过……
“你对你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留在你身边,我最后只会……忘记疼痛。”
这句话是对他的责备。这是玲真正的心声。他实在无法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等一下。
对疼痛。
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形式各异的疼痛。自己消除掉了它。冰淇淋的味道本就不过是实现这一结果的方法。那么,这是恶吗?
比方说轨川典助。那位老人似乎被迫参与筹划了某个巨大的“谎言”。他对此苦闷惆怅,但是他到头来还是没去与之战斗。为什么换言之,这是每天在吃十助的冰淇淋导致的吗。
“!”
自己……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吗?
这么说来,古北园子也是,因为吃了他的冰淇淋,所以变得极少去伤害别人了。难道并不是她不去做,而是做不到吗?难道说疼痛被消除后,人就无法给予他人痛苦了吗?
……不,等等,这算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过于艰深的思考令他的大脑一阵眩晕。
“……十助?”
飞鸟井担心地望着他。
“怎么了?身体难受吗?”
“不,没什么……虽然脸色很难看啦。”
他开了个自虐式的玩笑。飞鸟井神色依旧困惑,但还是对他笑了笑。十助强装开朗地大声喊道:
“来吃蛋糕。毕竟你好不容易弄来的。”
两人打开包装,咬了口蛋糕。
“嗯,挺好吃的嘛。”
飞鸟井赞叹道,蛋糕确实很好吃。
然而
“…………”
十助自打那口蛋糕送上舌尖的瞬间起,身体就僵住了。
飞鸟井惊讶于他异乎寻常的表情。
那是愤怒。
他双眼圆睁,两颊剧烈震颤,愤怒到仿佛马上会暴跳起来。
“……这算什么?”
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非比寻常的颤抖。
“你说……你说这是玲的蛋糕?岂有此理!”
他怒吼道。
飞鸟井哑然,在此期间十助把剩下的蛋糕扔进嘴里,如同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般狠狠嚼碎,咽下,又一次吼道:
“这是……这种东西绝不是玲的,绝不是她寻觅的味道!这……这不是我的味道吗!”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疾风般的速度奔出木屋。
“喂、喂!”
飞鸟井慌忙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离开屋子时,十助的身影已经十分遥远,
飞鸟井定睛望去,只见十助移动时一跃足有五米高度,五十米距离。这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
居然是个认真起来能做到这种事的人物吗。一直在做冰淇淋那种柔软的东西,还以为他是个纤细的人,想不到……真是难以置信。
飞鸟井叹了口气。
“机动力相差太远,就算骑摩托也追不上他。简直像只蝗虫一样。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某种东西的驱使下奔向不知何方的他,恐怕没人有能力阻止吧。
“…………”
飞鸟井望着十助直至他的身影消失,然后摇了摇头。
“十助,不论如何,你下定了下山的决心。我也……差不多该下山了吗。”
风从山脚吹来,吹拂过山间,周围的树枝窸窣作响。
4
“这种不上不下的色彩可不行哦,必须表现得再生动一点才行。”
设计师蝉之泽卓看着提交上来的包装样本,对助手呵斥道。
“对、对不起。”
助手脸色一白。虽然用着女性般的口吻说话,但蝉之泽是个对待工作十分严格的男人。
“总之先去改好。听好了哦?必要时就得用上激进的色彩,这点非常重要。光靠安稳的配色只能做出大同小异的作品来。”
“好、好的。”
助手低头退下。
“呼……”
蝉之泽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为这次楠木玲亲手制作的新的赠品蛋糕套装设计包装。他已经和玲本人提前商量好了大致造型,剩下的只有整理总结的工作。
“不过……小玲还是这么浪费呢。”
蝉之泽小声嘀咕着意义不明的话。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嗡鸣着振动起来。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的却不是人声,而是一串“吱叽吱叽吱叽”虫鸣声般的电子音,并且很快挂断了。
“…………”
蝉之泽从桌边站起,乍一看脸上面无表情,但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肯定能察觉到一点,那就是这个男人平日里极少做出这种面具般的表情。
随后,他对附近的工作人员留下一句“我有些杂务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要是有人联络你们自己应对,不必转接给我。”随后离开了事务所。他开着自用的日本产小型车踩足油门疾驰出停车场。相比于同型号的车,这辆车的加速强上不止一筹,转向性能也十分优异。
……没想到,真的来了。
他的神情,仿佛在咬牙切齿一般。
……那是座在现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宛若城堡一般的洋馆。
也许是没有了居住者的缘故,灰尘布满窗户,顽固地黏附其上,雨水顺檐滑落的痕迹为建筑染上道道锯齿状的斑纹,看起来宛如有一个巨人将巧克力酱当空浇下一般。
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但随风摇摆的门锁,显示出这里并不是向来不设防的。
原本牢牢封锁住门的锁被从正中蛮横地扯断,这是这一幕的制造者以难以想象的怪力强行打开门后留下的痕迹。门底插入地面的插销也未收回,硬是刨开石制的地板,画出一道有如圆规画就的曲线。种种迹象清晰可辨,鲜明无比地揭示出这般暴行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一道足迹延伸向洋馆的方向。
顺着足迹前行,通往的并不是玄关的位置,而是背面的庭院。
庭院里,寒酸的杂草生得稀疏萎靡,与气派的格局构成鲜明的对比,显然之前没人动过在这里培育花草的心思。足迹一路通入茂盛的草丛,最后中断在庭院的一角。
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出现在面前。
这是个通往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但奇怪的是这入口作为隐藏门,上面已经没有了本应存在的盖子。这是因为盖子已经变成了一团彻底扭曲变形的破烂落在底下,应该是被从上面硬踹下去的。要问为什么,因为这扇隐藏门原本是只能从下面打开的,而打开这里的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洞中传来某种卡沙卡沙的杂乱声响。
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地下室。
说是地下,但这里并不昏暗。房间很是宽敞,外界的光线透过采光窗倾泻而下,被窗上堆积的厚厚尘土晕染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条纹。
地下室的地板之下还藏有更深一层的储藏室,这些储藏室上盖敞开,原本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箱子被搬了出来。所有箱子都被牢牢密封,隔绝掉外界的热量。而隐约可闻的轰隆声,听起来像是是家用发电机工作发出的声音。
游走在地板上的电线与排排并立的冰箱相连。
一道人影身处其间,动作不停,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人影的身形很是高大,正在如家鼠般一点一滴、勤耕不辍地推进着工作。
人影低声嘟囔着什么。
“……是吗,果然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一边舔舐着手上的碗中半固体的东西一边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其他东西,而是执着于冰淇淋。因为想要冻住。要是这么继续下去会直接溢出的,所以哪怕收效甚微,我也想尽可能地减少其成分的效力啊……”
他叹息道。
然后抬起头,望向这边。
“你是第三个能够造访这里的人。第一个人是建造了这里的轨川典助,第二个人是把我从这里带出去的寺月恭一郎,而最后的第三个人,就是你蝉之泽卓。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本名是斯奎兹。我是使用着这一代号的战斗用合成人。”
以前一直用着蝉之泽卓名号的那个人平静地说道。他的谈吐,已然没有了女性化的味道。
“而你真正的名字叫恶名昭彰的。是失败作的意思。”
“名字?”
听到斯奎兹的话,他轻笑起来。
“我没那种东西。毕竟迄今为止,我好像一直活在谎言之中呢。硬要说的话,没错我是魔术师。”
他将手上的碗放到一旁,冲着斯奎兹摊开双手。
“全身上下覆满奇妙妆容的,辣薄荷的魔术师。”
他说着玩笑似的话,歪过脑袋。
斯奎兹没跟随他的步调,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至今没搞明白当时怎么会放跑你但以防万一设置的警报居然真的触发了。我还想着也许是碰上了另外一个万一,是警报误报了,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耿直到这份上……”
接着斯奎兹面容扭曲,森然可怖。
“为什么要特地回来。既然逃掉了,就这么一直逃下去就好了,这道理你……”
“嗯?”
他轻轻皱了下眉。
“哦呀,也就是说你本人对我没什么仇恨吗,那真是对不住了。”
他嗯嗯地点着头。
“我好像是有这种倾向呢,明明一点恶意都没有,意识到时却总在伤害别人。典助如此,园子亦然。以及,我伤的最深的……玲。”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吗是在什么地方吃到她的蛋糕了吧。”
斯奎兹感慨地说。
“没错,她的记忆被操作过了。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的味道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并对此深信不疑。以此接替你的实验。但因为是类似保险一样的存在,所以她不怎么受到重视。可她丢掉了自己的味道。”
“真是奇耻大辱。”
“没办法,因为想要理解你的味道,就只有那个女人级别的人物做得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他第一次露出嫌恶般的表情。
“我是针对你把那种东西称作我的味道这种说法。被拿来同那种二流的味道相提并论,我会很难办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对玲来说也一样。那种玩意儿怎么可能是她的水准。真是对她干了些无聊的事儿啊。我是不懂实验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那种半吊子的玩意儿,单纯只是迟迟无法做出决断的结果。想要模仿我,还不如让玲自己去干更好些。她应该会做出远超于我的作品。”
对于他的话,斯奎兹一时语塞。他说的没错,斯奎兹内心中蝉之泽卓的感性如此肯定。
但是,很遗憾,任务是另一回事。
“刚才,你问我任务是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是为了杀死你而来的。”
斯奎兹压低声音,说道。
“是吗?”
他又一次笑了。
“我不认为你做得到。”
“这不是情感上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非做不可。”
斯奎兹进入了攻击的准备阶段。
斯奎兹的攻击不可视的冲击波。
将特殊的肺中压缩过的空气喷出。并不是单纯的喷发,其中还加入了声音的共鸣,成为了一旦与坚硬到一定程度的物体相接触,就会震动物质的分子构造,将其化为齑粉的恐怖的“空气与声音的微波炉”。
斯奎兹开始了压榨。距离蓄力结束还有三秒多一点。
对方曾接下过一次攻击没有死去,既然如此,这次就打出之前无法比拟的强大威力……!
即便攻击近在眼前,自称魔术师的他仍笑着,如此说道……
“所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发射。
冲击波直接命中了他的躯体。
他被击飞出去,苍蓝的血液漫天飞洒。
他的身体砸在冰箱上,周围的事物随之四散飞跳,然后恢复静止。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过了一小段时间,忽然猛地起身。
“好疼……”
他发着牢骚,尽管遍体鳞伤、血流如注,却还若无其事地活着。生命力堪称恐怖。
然而……斯奎兹就站在他的面前,却茫然地立在原地。
“……这、这是。”
斯奎兹的视线注视着完全错误的方向。
“这就是答案,卓。不,该叫你斯奎兹吧?”
他站了起来,掸去身上的尘土,抱怨着“好痛,碰到伤口了”,可即便他做出了这一系列动作,斯奎兹仍只是踉跄着往前迈出一步。
“是威力太大了?……可是,就算是这样,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斯奎兹自言自语道。
接着,斯奎兹与鲜血淋漓的男人擦肩而过。
看不到,不……岂止如此,简直如同放弃了感知般,声音和气味明明就在那里,斯奎兹却不知为何完全没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这就是那时候我能不被人发现成功脱逃的理由,斯奎兹。那时候我是无意识间做到的,现在的我能自由自在地使用这份力量。”
他静静地说道。然而他的声音,无法传入战斗用人造人的耳中。
“现在,我成为了你的疼痛。你在生活中一直在逃避,不去正视疼痛,所以你看不到我。不,理应看得到,听得道,感觉得到,但是无论如何,你都无法不去逃避情感……所以谁都看不见我,谁都无法察觉到我。这就是我的能将人的疼痛化为己有的能力。”
即便他就在斯奎兹的耳边轻声细语,斯奎兹也完全没关注他的方位,察觉不到他呼出的气息。
“……虽然本来没打算做得那么彻底的。”
他只是这样说着。
“但洒出了那么多鲜血,作为我死亡的证据足够充分了吧?所以我才故意扛下了攻击,不过真是吃了个大苦头……要是你能稍微为我考虑考虑就好了。”
他曲起手指,梆的一声在斯奎兹的额上弹了一下。即便如此,斯奎兹仍然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就算此时被绞首,胸口被小刀刺入,斯奎兹也只会在一无所觉中死去吧。
谁都无法阻止,谁都无法违逆只要拥有一颗感受得到疼痛的心。
“话说,这能力还有个更简单的叫法,就叫魔法。里头既没有魔术手法,也没有什么机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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