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告诉姜得豆这一消息时姜得豆正在月下踏马骑行,风吹着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得知沈一杠要回来,她当即下了马,迫不及待回殿见他。

烟雨劝她先去休息:“督主要面见圣上,归期不定,你先去睡吧。”

“没事,我等干爷。”姜得豆站在门前,左手撑着伞,右手提了灯,沿着长长的宫墙,遥望着宫墙的另一边。

冬日。

微雪。

雪花铺满地,凉风入人怀。

她鼻尖冻得通红,眼底笑意盈盈。

烟雨有些困惑。

“你没见过督主吧?”

“怎么还那么期待?”

“见过的。”姜得豆拢紧披风:“在我的梦里。”

她经常做梦。

梦里,他把她抱在怀里,头紧抵着她的额头,温润的呼吸洒在她耳边:“只是这次,请你不要再放弃我,好不好?”

字字分明,隐着哀求。

即使数月不见,姜得豆却丝毫没有陌生之感。

她盼着他来。

想告诉他,她不会放弃他。

昏迷时总见他在身侧相伴,他待她那么好,她怎么会不要他呢。

雪夜寂静无声。

她等了一个时辰,灯笼里的蜡烛都换了一回。

终于有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孤寂的夜。

来人似是很累,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大风吹起,雪花飞舞,薄而碎的雪片飞入姜得豆的眼,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走廊另一边多了个身影。

挺拔而消瘦。

穿着戎装,没撑伞,肩头堆了厚厚的雪,银色铁甲破败不堪,划痕、窟窿和血渍交织在一起。

腰间别着把细长的剑,随着他的步伐而晃动,剑鞘与铁甲摩擦碰撞,响起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通身的冷冽萧条之气。

威严,肃杀,血气昭昭。

他目光撞了过来,四目相对时他眉心一动,抬了抬眼皮,敛去眼里的锐利锋芒。

他向她走去。

身后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姜得豆愣愣地看着他缓缓行来。

“他怎么……”

“像是从阎王殿里厮杀出来的凶灵一样啊?”

烟雨眼眶瞬间就湿了。

“哪里像,明明就是。”

“他是从一路的明枪暗箭里杀出血路回来的啊。”

烟雨快步提伞迎了上去:“督主——”

“嗯。”沈一杠眼睛从他身上略过,语气平平:“莫慌,都过去了。”

他在姜得豆面前数米处停下,看了她一会儿,叫她:“阿得。”

姜得豆原本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他一开口,冷冷清清的,和她梦中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熟悉感袭来,她丢下伞,只提着灯,扑进他的怀里。

她软软趴在他身上,手臂绕着他的腰。

他的身体陡然一僵,眼底困惑之意浓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

“干爷~”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想念又委屈:“干爷你总算回来啦。”

“?”

沈一杠低头看她:“干爷?”

“干爷。”她抬起头来,下巴点在他胸口,仰着脖子由下而上的看他:“干爷,我身体养好了,以后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我会骑马会射箭,不会拖西厂后腿的。”

眼神纯净如姣姣明月。

声音清润如潺潺流水。

热忱又自信。

多像八岁的谢兰兰。

“……”

沈一杠喉结大力耸动了一下。

他抬手,大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用力,将她的脸埋入自己怀中。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看向了烟雨,一双眼凛冽如寒霜。

在他犀利的眼神下,烟雨愧疚低下头去:“属下办事不力,多喂了一副。”

“……”

-

药房。

药炉滚水翻腾,烟雾缭绕。

沈一杠手里拿着包草药,一动不动地站在药炉前。

他已站了许久。

炉中的水加了一波又一波,他捧着药,一动没有动。

他的脸被烟雾吞噬,烟雨思量不出他的表情。

他犹豫许久,道:“督主,你是想用药恢复阿得心智吗?这会令山水忘的药效会大减,时日一长,她极有可能会恢复记忆。”

沈一杠一言不发。

半晌,他掀开了盖子,把药草加了进去。

他已经剥夺了她的记忆。

不能再剥夺她的聪慧。

-

寝殿。

炉火噼里啪啦地响,煨得屋内温暖和煦。

姜得豆身体缩在被子里,露着脑袋,眼睛直直盯着沈一杠。

他褪去了铁甲戎衣,卸下锋芒戾气,换了身黑色常服,手里端着碗药。

“来,喝药。”他走到她床边坐下,将药递了过来。

她没有接,试探性地问了句:“干爷可以喂我吗?”

“……”

他略一松怔。

而后捏起勺,舀了一点汤水送到她唇边。

她喜笑颜开。

一口将药喝光。

药很苦,她笑得很甜:“谢谢干爷。”

沈一杠眼睛落在她身上,像看她,又像再看其他。

他见过这样子的她。

那年,稚嫩的谢兰兰也是这样像谢父撒娇的,小心翼翼地扯着谢父的袖子求他带她一起去灾区,她说她会给病人上药,她会做一个好的帮手。

谢父同意了。

她笑。

眉眼弯弯,丹凤眼里笑意如春。

姜得豆喝完了药,重新躺回被子里。

沈一杠俯身为她掖好背角。

“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她倏地伸出手来,扯住他的袖摆。

小声地,饱含期待地道:“干爷,抱着我睡吧。”

“……”

沈一杠怔在原地,清俊的脸上沉静无波,喜怒难辨。

她的眼亮晶晶的,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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