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灯的头两盏灯写得很快,一盏写给父亲,一盏写给母亲。她起初是想说点委屈的,可一落笔,便不自觉地捡了些日常又高兴的事同他们说,最后写着写着,自己也放松了些。

这些年里,就算有遗憾的地方,也终归是遇见的好事多一些呢。

宋灯对于第三盏灯写什么犹豫了许久,她想着想着,回头看了燕虞一眼,他已经写好了三盏灯,正在等她。

宋灯对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

燕虞有些不解。

宋灯笑笑,晃了晃手中剩余的一盏灯,道:“我还可以替你许一个愿望。”

她所期望的那些事,要么已经在佛前跪诉,不好一事劳烦二主,要么已经看见结果,不需再徒增烦恼,实在没有什么好祈求。倒不如替燕虞许个愿,说不定,他的愿望能实现呢?

燕虞怔住了。

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以后,他便再没怎么想起过她,连她的模样都要忘却。不过是某一日,突然多想了想,从此便接连不断地想起她。

他没有办法拒绝她的好意,也没有办法拒绝她此刻的笑容。

燕虞低声道:“那好,劳烦你替我许个愿。”

宋灯提起笔等他的下文。

燕虞道:“……那便祝我能活着从北川回来吧。”

宋灯惊讶抬头,看着面上无悲无喜的燕虞,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燕虞提醒她:“要晕墨了。”

她才匆匆低头。

燕虞道:“你这表情,让我觉得我是回不来了。”

他试图用带着点打趣的口吻化解此刻的沉默。

北川八州,上一世在当今天子当政时沦陷了,是后来元孟登基以后才收回来的。而北川失陷,除了那弱懦无能的大将带着自己的亲信和少数兵将逃回一命,剩下的十万将士被尽数坑杀。那逃回来的大将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亦是成王的亲舅舅,这件事甚至成了后头成王起兵的□□。

这些,宋灯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原来燕虞很可能便是那十万将士中的一个,他上一世,是死在了那里。

宋灯问他:“可以不去吗?”

燕虞神色深深:“他们费尽心机,努力了那么久,才求得这个结果。不是我说不去便可以不去的,想来就算我摔断腿,他们也能把我抬到战场上,既如此,还是全须全尾地去,比较有可能捡一条命回来。”

宋灯道:“你可能会死的。”

宋灯也曾想过她在北川之战中能做什么,可惜因身份所限,凭着落魄侯府女眷的身份,她能光明正大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而她对北川之战的了解也仅限于那惨烈的伤亡和这场战争背后的政治走向,对于这场战争本身,她的了解实在太过空白。

燕虞想了想,在一旁的石梯坐下,对她道:“你知道吗,我父亲死了以后,祖父便跟我说,镇国公府不需要我成才,府里的大英雄有我爹一个就够了,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宋灯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身旁,想在他一边坐下。燕虞让她稍等,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氅下摆铺在了冰冷的石梯上,这才让她坐下。

宋灯坐下,果真没感到一丁点的冷意。

她轻轻问燕虞:“那这一次,镇国公没有阻止这件事吗?”

燕虞笑了笑,终于有了点纨绔的模样:“祖父老啦,现在是只没牙的老虎,静静坐在那里还能威慑小辈,一旦张开嘴,就会被发现真实情况的猛虎扑上来撕碎。”

宋灯听明白了他的隐喻。

镇国公已经没有那个实力去镇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了,一旦他出手,他们看清他的底牌,知道他已经不值得畏惧,兴许以后的手段便不会再那么委婉,一切争斗都会摆到台面上来。

燕虞经不起的。

年事已高的镇国公没办法一直护着他。

所以这一次,镇国公选择了赌一把,即使他已经开始后悔。

燕虞道:“我猜,祖父他应该也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培养我成才。现在,不要说像我父亲一样,三军之帅,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只是做个分队里小小的副统领,他都担心我不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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