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琰侧首看妻子,眼中闪动着炫亮的光彩,“会不会是康多?”
舒雅也在仰头观望,却没有回答夫君。
高君琰从马身拿起弓箭,挽弓朝射去,长箭呼啸着直上云霄。
一声凄惨的断鸣传来,那道黑影直直坠下,带着风声,落在不远处,被高达尺余的长草淹没。
高君琰兴奋地策马奔过去,跳下马,蹲下身,盯着猎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向妻子绽放一脸异彩,“媚烟,这是康多吗?”
舒雅的神情,仿佛摇曳着一种奇异的恍惚。
她一步步走近,越过夫君的肩头看着猎物。她眼中刹那间划过的。泽,让高君琰的心灵瞬间被剧痛刺穿。有什么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东西,在慢慢地崩塌,慢慢地摧毁。
“不是康多,只是一种普通的兀鹫。”舒雅有些不忍看他。
高君琰什么也不再,转身离开。
这一晚,回到神女湖之后,高君琰一直没有跟舒雅讲话。舒雅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夜里的神女湖铺着一层水银般的月光,在湖水的轻轻漾动下,碎成无数亮晶晶的银屑,波光粼粼,溶溶荡荡,水月交辉,美如幻境。
正值盛夏,湖边的浅水植物间飘摇着萤火虫,像提着灯盏游逛的精灵,带着碧莹莹的幽光萦绕在夜。里。
“琰……”
她很少叫他“琰”,这声呼唤让他心尖一颤。
“那只鸟是不是康多,对于我一点都不重要。”她的声音里饱含深彻的柔情与纯真的爱意,“跟你在一起,我过得很幸福,你知道吗?”
”
月光映在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随着水波的摇荡,朦胧的光晕在两具紧贴的绝美裸体上流转。
此时,这对恩爱的夫妻不会想到,他们宁静的幸福,将随着易醉远征大漠,彻底化为泡影。
“辰,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好不好?”
“好。永,生,永,世。”
“没有别人,就我和你,永生永世,这样可好?”
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爱。
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结局?
为什么,她如此认真地去爱,最后却落得遍体鳞伤。
生语晖的时候,她痛了一整。没有人知道,在疼痛的顶峰,她唇齿间一直辗转着那个名字。
“辰……辰……辰……”
她一直在无声地呼唤他。当超越身体极限的痛楚,一阵阵袭来。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从眼前一幕幕汹涌过去。
辰雅之战后,他在德阳殿东堂召见她,“见了皇帝,怎么不跪拜?”
“我是一国之母,你是一国之贼,岂有国母向国贼下跪之理?”
”
山路盘旋,崎岖纵横,一侧是林莽,一侧是山崖,都从眼角飞速掠过。
眼前出现一道断崖,直入云霄,一轮血红巨大的太阳正在坠落。
而他策马飞奔的速度未有丝毫停滞,继续往那火海般的晚霞深处驰去。
峭壁千仞,云深雾浓,风声格外劲烈。
两人一骑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往悬崖边奔去。
云海就在头顶,深渊就在脚下,晚霞犹如烈火烧红了半边壁。
那一刻,他想与她一起去死吗?
其实她也想,其实她也觉得,就那样与至爱的男人一道死去,难道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如果那时两人一道葬身崖底,此生此世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后来许多年她每次想起这件往事,都会后悔,后悔当初要“我原谅你。”如果不,也许就真的可以与辰死在一起了。
他们都没有死,于是还要面对现实,面对他的三十七妃,面对他的楚月,面对这么多阻碍这段爱情的现实问题。
“既然如此爱他,为何不能容忍楚月为贵妃,二女共事一夫?光武帝刘秀少年时代就发誓要娶阴丽华,但后来为撩到郭氏的支持,却娶了郭圣通。而且立国之后,册封郭圣通为皇后,他真爱的阴丽华却只能做偏妃。你应该明白,自古以来成就伟业的帝王,身后都会有女人为之默默付出。”
许多年后,扶的寿宴,酒喝到酣处,舒雅看父汗今高兴,便趁此劝阻父汗不要对中原用兵。
扶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红葡萄酒,久久凝视舒雅,看得舒雅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父亲。许久,扶沉声问,“舒雅,你跟父汗实话,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舒雅避开父汗的逼视,望着头顶的枝形吊灯,水晶玻璃的吊灯是从波斯进贡的,无数蜡烛闪烁在枝形吊灯上,在她紫。的眸中映出一片恍惚的凄迷。
“既然这样爱他,为什么不能忍受委屈?”
扶熟读汉人史籍,于是举出汉光武帝与阴丽华的故事,从一个男饶角度询问舒雅。
舒雅凄艳地笑了,“父汗,你觉得女儿是阴丽华那样的女人吗?阴丽华只是一个依附于男饶女人。她要么是爱极了刘秀,为了心爱的男人,可以受尽委屈。要么就是她根本不爱刘秀,跟着刘秀只是为了家族利益。
易醉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永远是我的神。但我不愿意失去尊严、失去自我地待在他身边。
我才不要将来在史书里留下一页某后传或者某妃传,与易醉的其她三十七妃、以及十多个封为藩王的儿子并列,依附在易醉的那一页光辉史传之后。这不是我要的,父汗。爱他,但绝不愿意过我不想要的生活。”
“这么,你还是承认,依然爱着他?”扶毫不放松地盯着舒雅。
舒雅眼底终于有一层水雾浮上,凄彻入骨,“父汗,现在这个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怎么没有意义?你听着,舒雅,父汗非常喜欢现在这个女婿。你不要以为我女婿什么都不知道!你心中始终忘不了另一个男人,对你现在的夫君是多么不公平!”扶趁醉,终于出了一直想要跟女儿的话。
高君琰对扶非常孝顺。他一向擅于察言观。,知道扶爱听什么话,不爱听什么话。常常能够投扶所好。
扶年纪大了,常常风湿关节痛,高君琰听虎尿治风湿,尤以雪虎的尿最为奇效。雪虎是很稀有的品种,高君琰投资了一支商队,他专门拜托商队为他留意,最后以千锱黄金购得雪虎之尿,为扶治好了风湿。
诸如此类的细节不可胜数,也难怪扶特别喜欢这个女婿。
舒雅当然也知道高君琰如此用心,其实也都是为了她。因为深爱着她,所以费尽心思地讨好她的亲人。
低下头,抿着杯中的美酒,许久,她才低低问道,“父汗,他是不是对你什么了?你们翁婿俩常在一起喝酒,他是不是醉后吐露了什么心事?”
“你别管他了什么,父汗只问你,这两个男人,你到底更爱哪一个?”扶醉醺醺地抚了抚额头,“怎么觉得很多年前好像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十多年前,兰韶云带着舒雅与扶会盟,席间敲定了将舒雅嫁给易羽的细节。兰韶云离席之后,扶曾经问舒雅,“你既然与兰韶云关系不一般,现在又要嫁给北卫太子。这两个男人,你到底喜欢哪个?”
舒雅带着醉意,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往事不断牵扯着每一根神经,钻心的疼痛蔓延到全身。
“对了,再过一个月是韶云的忌。”她撑着额头,自言自语。舒雅自从回到大漠,每年都到兰韶云坟上祭奠。
扶瞥了女儿一眼,摇摇头,“你这些男人里,父汗就差易羽没见过了。”
“那么父汗,你看,女儿的男人们,你最喜欢哪一个?”舒雅再次将琉璃杯满上,灌了一大口,烂醉如泥地倒在父汗肩上撒娇。
“还用问嘛?”扶仰脖喝尽杯中残酒,将琉璃杯在案上敲了敲,舒雅赶紧笑盈盈地给父汗倒满。
舒雅当然知道父汗最喜欢高君琰,想了想,又问,“那么,你最不喜欢的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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