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过杨母,约莫是申时二刻,安时从那又深又静的巷子里往外走,心想难得今日一人,可以四处走走散散心。

这条巷子又静又深,大小不同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有些高低不平,靠近两旁屋门的地方会再垫高一层,路面有些积尘,僻角处长着少许暗绿色的青苔,巷子两边都是些古朴而略显破旧的平民人家,干草盖瓦的木楼茅屋错落有致,一户连着一户,斑驳的暗褐色木门内不时便有些稚气耍玩的孩提跑出来,追着笑着从身旁跑过去。

往西的方向,巷子愈走愈开阔,一路穿过去就能走到平原处,看到护城河的西岸,盛夏的护城河岸上长着成片的茂密青葱的芦苇,那茫茫的芦苇荡,万穗芦花在风中摇曳,时而有飞鸟四起,遨游于天际……

这时,天色开始慢慢变阴,有灰沉的云层随着强风翻涌着,安时在一处小茶馆的檐下停了下来,宣亦跟了上来,问她:“福姑娘,要下雨了,是否需要招雇马车送你回府去?”

安时摇摇头:“不着急,你到茶馆里喝一壶清茶,歇一歇,我想自己再待一会儿。”宣亦迟疑了一下,作了弯腰礼退下了。

安时觉得有些沉闷,杨母说的话,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响着。

“我老了,剩下的时日,除了守在这个老屋子里,哪里都不想去了,这四十多年,我早就活够了。”

“告诉阿望,不要回来了,我活着可以不要脸皮,他不一样,他跟着我这奴身遭了二十多年的罪,我是将死之人,走的时候不想连累生者,等来日他终成家业,能在堂角上为我供奉一块牌位,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我们没有害过人,但是这世道却总是要来迫害我们……姑娘,我再求你最后一个忙,阿望身上的仇恨太重,杨府已经亡了,一个人如果不能从自己的心魔里走出来,活着于人于己都是莫大的痛苦……”杨母缓缓伸出双手,把一个木佛雕放入安时的掌心,又轻轻地把安时的手掌合上,她那双沧桑而皱巴的眼顷刻间变得透彻起来:“家父曾经训教,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日后阿望的心魔若是作祟,你就将这木佛交到他的手里,告诉他,树高万丈,不可忘根。”

……

在默然之间,有绵绵柔风带着如烟细雨,覆盖着眼前那片茫茫的芦苇荡,雨中有悠扬舒展的芦笛声自远处随风传来,越过河岸上那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飘向山高水长的他乡远方,蒹葭苍苍,道阻且长,那些要跟你道别的人,原来早就偷偷算好了时间,现实给人的耳光,总是在人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重重地打落下来。

过去的杨望死了,是程无活了下来,但是杨望的影子却永远都活在程无的身上,就跟此刻的安时,一模一样。

你以为你忘记了的东西,其实一直存在……

“福安时,嗯?真是个好名字,本王很喜欢……”

“一般的女人对于本王来说,就像这琉璃盏里的点心一样,吃多了也就不甜了,但是,你却让本王觉得不太一样……”

……

是谁在我脑子里说话?为什么这些片段都是断断续续出现而又杂乱无章的?又为什么令我觉得费神至极?安时的脑子越来越沉,关于她的前身——福安时,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个身体到底还装有什么秘密?

安时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也许是时候需要故地重游一遍,好好查一查,才能将脑子里这些片段拼接起来……

在安时沉思之际,宣亦已经买了油纸伞回来,正站在她身后贴心地为她打着,等安时反应过来的时候,雨也慢慢小了,安时接过宣亦手里的另一把伞,但没有打开,说:“小宣亦,走,咱们回家去!”

宣亦大步跟上,问:“福姑娘,你不坐马车吗?”

“不用。”安时边走边摆手。

宣亦走在一旁,见安时没有打伞,忙撑着自己的伞去遮安时,又说:“福姑娘,雨还没停,我来帮你把伞撑开吧!”

“没关系,雨很小,淋不湿,我在雨里走一走”,说着,安时的脚步又突然停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小宣亦,要不要淋雨一起走走啊?”对于安时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宣亦呆了一下,连忙收了伞又点头:“好。”

濛濛细雨中,安时跟着认路的宣亦,一路漫步赏望着雨中街景,打道回府……

“兴许是在街上又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记得时辰了,有宣亦跟着,肯定不会出事,你就放心吧。”程东俊站在殿前端些茶,看着府内正在打点收拾又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的下人,自个儿却悠闲无比,啜了一口茶,说:“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也不知那达亓的美人儿是否如传闻所言,异域珠妆半遮纱,枕香入梦得天下啊……”

夜轩之抛给他一个冷不丁的眼神,戏谑道:“若是到时候正事没有替我办好,本王就上奏请皇上下令册封你为慕国的通礼使,让你在达亓每日每夜地享受异域珠妆、枕香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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