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们,大半夜的,好好睡觉吧。”
“和气生财啊。”
掌柜得肉疼得滴血,硬着头皮要强行开门,辛五冷喝一声:“滚。”
一个字,能刺破人的耳膜,所有人都安静了。
片刻之后,外头人才找回声音,低语:“那里头的人太厉害,咱还是别管闲事了。”
还有人劝掌柜:“东西坏了还能修,实在不行重新买,钱没了还能再挣,别丢了命就好。”
小二也转过念头来劝:“掌柜的,里头是哥哥教训弟弟,不会出大事的。”
掌柜痛心疾首道:“这跟是兄弟有什么关系,这是我最好的一间房,里面有我最好的家什啊!”
小二道强行劝道:“兄弟间至少不会出人命,我们就不会惹上官司,这其实还算好的。”
余人附和:“是啊,出不了事的。”
众人惹不起里头的阎王,鸟兽状都散了。
童殊天不怕地不怕,他不怕辛五。
他所有珠子都被击落了,便伸指欲咬,被辛五一指剑意打开,眼看辛五步步逼进,童殊目光一敛,沉厉道:“是你逼我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眼中现出可怕的红光,掐指成决,这是撕魂做符的动作。
魂符乃以魂为笔画成的符,怨念极重,杀气极盛,指哪打哪,变幻万千。童殊这一手是要做裂魂符,尽管牵扯出巨大的元神痛,他还是想出手散了辛五的剑意。
在动手的霎那,他顿了一下。
这眨眼间的犹豫,成了他后来谢天谢地的瞬间。
如果没有这个短暂的迟疑,后里不堪设想。
辛五可能会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或者断念绝情再不理他;
更有甚者,辛五可能一时没守住道心,道心剧震,藏锋境的剑修破剑噬血,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可怕的剑魔,祸患无穷。
此时,这个瞬间,他看到了辛五眼里冰冷的暴虐,他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不安,以及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疼。
也正是这个瞬间,在他顿住动作的片刻,辛五闪电般移到他眼前,卷起了他的身子,将他衣料震得粉碎,下一刻,他被一具冰冷的身子抱住,压进了凉水里。
这间屋子有一座能容双人的浴桶,桶里盛满凉水。之前童殊还奇怪过,为何店家不给热水,原是辛五早有安排。
童殊浸在冷水里,四肢扑腾着打出满屋水花,水流了一地,他胡乱骂着,手脚并用着推拒,可任他反抗,辛五始终岿然不动。直到他实在累了,喘出一口长气,才诡异地觉出一丝丝舒坦。
方才催动灵力引起的元神疼痛瞬间被镇服帖了,他身后坐着一具冰凉的身体,见他终于不动了,正隔着水,双手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冰凉的泉水浸透肌肤,通透澄澈的灵力奔涌进他身体,所有的疼痛和挣扎像被冰雪覆盖的大地,只剩下洁白与安宁。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叹息间,憬然之悟从杂草丛生的混乱中钻出来: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原来并非一睡解千疼,而是夜夜他深睡时有人替他护着心脉。他那些梦中浸水般的沁凉以及整夜的宁静,是有人彻夜不休地替他护法。
童殊这才知道,为何辛五会放任他逃跑,为何一直笃定他跑不了。
一切皆有后手。
辛五不仅拿着他的死门,还拿着他的生门。
童殊向来信奉“不服便打,打服为止”。
他一贯吃软不吃硬,别人对他硬,他一定要加倍奉还。若辛五一开始以利益威胁他,他必然会斗得头破血流。
可别人若对他好,他便会手无足措。总要趁际会不深,扬长而去,不愿有太多瓜葛。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遇上这样的辛五,相识不过月余,不知不觉中,他却已欠下天大的人情,已不是说断便能断的了。
这实在是……
童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平日妙语连珠的嘴像封闭了一样,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好不容易待他张了张嘴,正要叫五哥,身后的人从水里站起,一身湿衣,滴了一地的水,不再看他一眼,就这样走出去了。
门一开一合,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童殊的碧衣全被震碎了,从水里出来,只好翻出之前的衣服,胡乱地裹住了,坐在床头,陷入了沉思。
人在越要想明白一些事情时,脑袋有时越会一团浆糊,童殊一直望着某个点,眼珠发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知道辛五一定是生气了,而且是极其生气,气得要命,但他不懂何至于气到这种地步。
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自己才对吗?
环顾四周,全屋的家付都砸碎了,唯独桌子好好的立在那里。
上面有一碗粥,旁边一个油纸包。看到油纸上带着的花纹时,童殊心被狠狠击了一下。
打开,果然看到里面是他在街上想要买而辛五又不肯让他接受老板娘白送的点心时,童殊蓦地眼睛有点酸。
辛五竟然连这都替他买回来了。
童殊之前每回吃青草粥都要跟辛五抗争一番,讨些甜头,这回他端坐在桌前,一口一口,乖乖地吃得干干净净。
碗筷叠好,在屋里转了一圈,家什东倒西歪,满地碎屑,童殊心里也七零八落的,低头无言半晌,注意到角落里静静停着的一颗黑色奇楠珠子。
拾起它,在手里掂了掂,木质的珠子温润,表面有一层油膜,像是有人常年贴身佩戴着的,木香淡而悠长,闻之令人静心怡神。这是难得的宝贝,辛五极为珍视。然而这些珠子现在散乱在各个旮旯角落里,倍受冷落。
童殊一颗一颗拾起它们,数了数,又是十七颗。
少了的那颗,辛五不在,不可能帮他找了。他翻了小半夜,才从自己的碎衣服里摸出来。
他之前才刚说过要补好它们,结果转头就用它们当武器攻击它们的主人。也难怪它们的主人要生气了。
普通的绳子串不起它们,于是又翻天覆地从被褥中找到那根断了的红绳。绳子断了,要接上只能打结,可打了结长度又变短了,童殊想了想,咬破指尖,花了小半时辰用自己的血炼成指甲盖那么长的一段血绳,下一步接驳是比女红还精细的活,好在他手脚虽不利索却也不抖,奋斗半夜满头大汗,终于恢复原样。
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缓过眩晕,将奇楠手钏戴回手上,童殊仍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他自言自语道:“先前千方百计要解了你,如今又费尽心机戴回你,这有点像……”
有点像那个西天取经的猴子,前头拼命要摘紧箍咒,后来却是赶都赶不走,把紧箍咒当“金箍咒”戴。
正怔忡间,外头响起更声。
已是四更天。
辛五却不知去了哪里。
安静的夜突然暴发出一声凄厉的女人哭声,无数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开门的开门,点灯的点灯,乱哄哄的一片。童殊抢步出去,拉住一位从楼下仓皇回来叫人的房客道:“出什么事了?”
那房客惊恐道:“出大事了,这客栈里死了人。”
童殊问:“死的什么人?”
“一名男子。”
“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死的太惨了,全身被抓的稀巴烂,连心都被掏了,一床的血啊!”
这手段不似凡人所为,童殊追问:“人在哪里?”
房客胡乱往西一指道:“那里,唉,你别拉我了,我还得叫人呢。”
童殊不肯放手,硬生生又拉那房客,追问道:“可有看到我五哥?”
房客不耐烦道:“刚才跟你打架的五哥?你把你哥气跑了,跑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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