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中,他又想起倒卧在血泊中的仁昭公主,眼角不免抽搐,并且觉出湿润。
“这种火枪只需装弹填药,扣动扳机。大约有三四息就能放出去。”
此际在破败的村庄里,他跟前也有三个家伙。两个站着,一个跪着,话是跪着的家伙讲的,制作精良的火铳却是由闫勇志先交在王承恩手上,再呈到他面前。
接过火枪,然后直接在邓友庚上举的手掌上取过装弹丸药面两个小布袋,朱由检转身回了车上。
这种马车很多年他坐过,那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子所有。为此,他还责怪过她,不该送给袁贵妃。因为这种不管出自谁人之手的四轮宽厢马车,能让自己想起哥哥。那个整天拎着斧锯总想搞点啥新花样的哥哥。
如今有十四部,他和王承恩专用一部。邓友庚为御夫,闫勇志为护卫,皆坐于前。
“你是怎生知道的?”上了车,坐下,他问跪在车里的巩永固。
“是安国公黄冲。他早在出京前就推算出今日之变,推算出陛下必去万寿山。也幸亏朱骥将军半道折返,得知末臣刚从崇义门回家前来询问…,幸亏他坚持己见,认定陛下您在东北角。”
“那现在他要带朕去哪里?”
“回陛下,微臣不知。”巩永固不是军人,也非文臣,纯是二等的外戚。战乱之秋,得幸陪在圣驾跟前,得幸儿女尚存。
“锦衣将军营的闫勇志又如何在这里?”他还是谁都不信,谁都恨。
“微臣听士卒们讲,是昨夜逃难打此经过,恰好偶遇朱骥将军埋伏在西门外的亲军。”
“偶遇?”
不置可否的冷冽,朱由检左手按住软座上的断刃,右手握住那把火铳。仰头缓缓,半趟下。
“陛下操劳忧甚,且请歇息。”
歇息不了。话音才落,人未起身,西村头就传马蹄呐喊声,然后是施放火铳的轰鸣。把才打算小寐片刻的朱由检惊得蹦起,就见王承恩慌里慌张地爬上来,另两个跳上了前驾位。
“臣替陛下前去查探。”巩永固也一溜烟跑了。
焦虑不安的皇帝把手中刀铳攥得更紧,却不去看护在车内的王承恩。
朱骥想往哪边跑?西北边。北面不能去,东边本来是可以的,可是在路上已经有人传言吴三桂降了李自成。再走天津卫南渡已是困难重重,走陆路南下更险。出于本能习惯,他还是希望葭州能出兵护送陛下去南京。
自己身边人手太少,沿途太多风险,而此际李自成必定在举城大索,欲得皇帝陛下。
村头的槐树下不远处,几片破门板临时搭起的哨所里。朱骥把望远镜从缝隙中伸出,阴脸瞄着不远。
那里有一队嘈杂,能看见的几个贼兵们骑在马上,搂着强掳来的民女在放肆大笑。新窜出一截的蒿草后面是杂乱的脚步,还有驴嘶。这样大摇大摆从勉强能驱车驿道经过的贼人小队,一个时辰就见着八回。
如今京畿周边全是一丛丛过往穿梭的贼寇,遇着能混便混,混不过便逃。
打?开玩笑。
不过他不痛快的脸色底下还真就藏着一丝笑,苦笑。
前年春,他的家人迁去了浙北,讲那里是祖居,十几代前祖宗的埋骨之地。倒好,被执拗父亲携去的儿子现在让他没了后顾之忧,只可惜了陷在城里的两个女人和一群奴仆。
面对随时可能突发的危机,勉强想找出一丝可笑的事,又想起了那个从山沟沟来带到京城的小道士。
是该好好笑笑他,如果还能见着的话。
如果还能见面,一定要点着这厮的鼻子好好朝他咆哮一通。对,咆哮,他不多的可以让人接受的词汇之一。看看都干的是什么事啊?甲申春,万寿山。难道他还指望那个样子货驸马能救陛下?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这样的郑重其事,做下依旧还是不靠谱。
黄冲一贯的胡言乱语朱骥也不全然当作耳旁风,比如战术,再例如敌情刺探和军令传达等这些实际能借鉴的瞎想。关于东奴,还有中原群贼以及未来时局的谬论,老皮和唐康都晓得,全都是下酒的菜。笑话!
笑话成真的事世上不缺,离了我朱骥,你可不就连这点小事都会出错。
“啪。”
清脆的,毫无征兆的一支利箭飞来,朱骥仰面倒下,手里犹高举着他兄弟给他的双筒望远镜。
没有听见弦鸣,箭逆风而来。
待亲兵转头见到他仰躺于枯叶新草间,脖口涓涓淌红,却无有任何挣动的迹象。用来唬贼的简易哨所,随着一阵箭雨风暴,霎时被射成了一个硕大的,异形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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