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若沿着山路走了一天,也没见着什么人家,又至傍晚时分,她深吸一口气,看来不得不露宿荒野了。
却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人低低啜泣的声音,兀自吓了一大跳,这荒郊野岭的,那里来的人声?常听那说书的念孤魂野鬼,她莫不是遇上了?但是人是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省得自己胡乱心惊。
就循着声音往前行去,原来那林中有一青衣女子,不知因为什么,正自伤心,那哭声凄入肝脾,令人闻之伤怀。只见那女子颤抖着手将一枯藤吊在树干上,打了个死结,就把生无可恋的脑袋往上挂。
然后那张秀气的脸蛋立刻由白变红,由红至青,呼吸从有渐无,眼看就要不行了,那女子也不挣扎,闭上死水般的眼睛,一副认命的表情。
兮若见了,忙抽出小银鞭,只见银蛇飞舞,一下便斩断了那枯藤。青衣女子得了空气,悠悠转醒。
以为自己入了地府,又见兮若仙姿佚貌,气质不凡,想起老一辈常说观音菩萨救苦救难,专度那善信人,自己这一生磨难坎坷,该不是菩萨见怜,来度她了?
急忙跪下道,“拜见菩萨娘娘!”
兮若失笑,敢情这姑娘还以为自己死了呢。正待解释,却见女子带着双希翼又雀跃的眼神望着她,和前番那死水般的眼睛完全不同,这双眼带着对生的渴望。
那一刻,她仿佛就是她世界的菩萨,兮若害怕自己一个否定后这希望的眼便又复从前。便问,“你是谁?为什么轻生?”
青衣女子听了,凄然答道:“信女名大丫,本东升村人,童年倒也幸福,父亲母爱,可一场疾病,夺去了父亲性命。母亲一人难以度日,带着我改嫁到淮家庄,岂料那继父淮仁不是个好东西,常常无故对我拳打脚踢,一不高兴就对我鞭笞加身。
“母亲性格懦弱,开始还护着我,被淮仁恶言相告后,我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她都不管了。后来母亲怀孕了,有一天晚上,那淮氏喝了点酒,欲火中烧,他…他、竟然强要了我,可怜我当时才十岁啊!”
大丫语气中带了深深的恨意与委屈,说到这里,泪如泉涌。
她顿了顿,抹去眼泪继续道,“我当时跑去告诉母亲,母亲去找他理论。可是没用,淮仁说母亲再嫁之妇,已是残花败柳,要不是看她带了个女儿,他才会娶她。不但把母亲打了一顿,还害得母亲早产了。
“生的是个男孩,母亲极爱那孩子,又似乎伤心欲绝,一心只扑在弟弟身上,再不管我。那淮仁见此,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的折磨起我来,每每凌辱,令我不堪忍受。我开始逃跑,可是每次都被他抓回来,然后一阵痛打。而且我没有银两,就算逃出去也会因为饥饿倒在半路上,再被他找回来。
“我想我只有死,一切才会解脱。可那挨千刀的混蛋,他不让我死,他把刀架在母亲脖子上威胁我,母亲很害怕,哭得很伤心,我答应再不寻死。从此不人不鬼,生不如死的活着。
“直到昨天,那禽兽又入我房里,干那往日勾当。见我下体多生红斑,隐有腥臭气味,说是染了霉疮,他神色惊恐,怕被我传染,就将我赶了出来。我虽终于逃了淮氏魔爪,却身染恶疾无处可去,自知不可见人,就寻了片清静竹林,了断残生。不想遇到菩萨,还望菩萨垂怜,度我来生投个好人家,再不受这凄苦。”
玉兮若听了,唏嘘不已,眼前这女子和她倒是有些同病相怜。都是没有爹爹的,可大丫好歹有个想头,她爹爹怎么说也陪了她很长时光,思恋时还可靠着回忆重温旧梦。不像自己,连爹爹长啥样都不知道。
但大丫又活的何其凄苦,自己虽然从未见过爹爹,母亲和舅舅却是极爱她的,从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同大丫比起,自己好太多了。
兮若这一番慨叹后,又见大丫哭红的一双眼,不由得怜悯之心更甚。
她从小跟着娘亲身边的女医梧桐姑姑耳濡目染的,知道下体红斑、味有腥臭并不一定就是霉疮,兴许治得。想着几十里外就是解溪县,前几年跟着舅舅一起去过,听说那里的杜郎中医术了得,何不带大丫去治治?
如此想着便问大丫,“如果离开淮家庄,离开淮家人,把病治好,你想活着吗?”
大丫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这位菩萨好奇怪?离开淮家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是她已经死了,说这些有甚用呢。
玉兮若知道这大丫还没清醒呢,就拉了她站起来。“你并没有死,我也不是菩萨,只是你上吊时我刚巧路过,便救了你。你看这地方,还是那小竹林。你看地上那枯藤,就是你刚用来上吊的。
“我知道你活着艰苦,可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不能从头开始呢。离开这里,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我知道这几十里外有个解溪县,那县里的杜郎中医术了得,到了那里呀,不愁你这病治不好。”
大丫此生受尽磨难,似一只伤痕累累常年被囚在黑暗牢笼里的兽,已经不对此生抱有任何希望。乍听得有人这么帮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可她毕竟是个聪慧的人,知道遇见了真贵人。急忙跪下“扑扑”磕了两头,嘴里说着,“大丫本来就是死人一个,如果真能离开这里,把病治好,就是替小姐上下刀火,也万死不辞。”
大丫没读过什么书,把成语说得缺这少那,逗得兮若抿嘴直笑。忙把她扶起来,说了些宽慰的话,大丫自是感激。
其时月亮高挂中空,把地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折腾了这多时,两人早都饿了。兮若摸摸仅剩的两块桂花糕,分了一块给大丫,大丫见贵人仅有两块,饿着肚皮直不肯要。
兮若见此,佯装生气,她才接过拿在手里,咬了一口,花香四溢,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了。
两个小小姑娘,彼此遇见,就在这大山的小竹林里过了一夜。一个是千里寻药为救母,一个是无望寻死又逢生,真正缘分。为了怕庄里人再看到大丫,第二天天刚蒙亮,她二人就起程了。
解溪县。
正午时分,一女子在那杜医馆内,拽着钱袋低头细思。
她旁边站着另一姑娘,满脸悲伤,却硬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丝毫不觉,还在想着白胡子老头杜郎中的话,“这姑娘患的是种不常见的恶脓,治是好治,就是因为药材比较难找,稍微贵了些,一副药算下来得一两银子,且看这病况,得吃上十来副才有用,不知姑娘可负担的起?”
那低头细思的女子正是兮若,她思量着,一副药材一两银,十副就是十两,自己身上统共是十两九百文。药钱倒是够的,只是付了药钱自己就只剩九百文了,这里离西卢皇宫距离尚远,几百文钱,让她怎么到那里?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许多,救人要紧,大不了想法子再赚点钱就是。所以兮若拿出银子,对着郎中点点头,“大夫开方子便是。”
这边大丫怎么也没想到贵人答应的这么爽快,十两银子,那都够他们家生活两年了。她感动至极,无以言表,只是含泪跪下,感谢贵人救命之恩。
郎中见此,方知她二人非亲非故,他也是个心善的,便打了个折,只收九两。二人谢过,然后离去。
两人来到成衣店,玉兮若把带来的两身绸缎衣裳当了,得了一两银子。交给大丫,“我就要走了,这一两银子你留着,先找个地方养病吧。”
大丫摆手恳求,“小姐是要去那里呢?就让我跟在身边照顾你吧,我什么也不要的。”
兮若听了挺感动的,却还是回道,“大丫,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带你走。”
顿了顿,看大丫泪眼婆娑一脸的不情愿,她只得又道,“人生很长,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此行是要去西卢为母亲寻解药,多一个人反是累赘,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的事。”
大丫也担心自己拖了小姐的后腿,她不再言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还有个请求,“小姐,大丫这名字不好,你书读得多,给我取个呗。”
“往事种种,便当作梦一场。你就叫梦如吧,如何?”
梦如?新得了名字的大丫欢喜谢过。看着兮若跟她说再见,看着她走的连背影都不见,才独自迈着缓慢步子,捏着一两银子走在解溪街头。
她暗下决心要好好努力、好好治病,发誓若有机会,当牛做马,一定报答贵人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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