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菱方的药草齐全,缱陌找齐药草,合门升鼎,火焰无风自起,烘灼蕴烤,几味药草在鼎内肆意碰撞。缱陌注入灵力,牵引着药草,感受药鼎内细微的变化。炼药极耗心神,尤其是上等丹药,容不得一丝松懈。

火候见小,药草回拢融合,聚而化丹,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缱陌收掌取药,数颗白色丹药落入瓶中。一道臂凤扫过,药鼎落地。

缱陌快步离开,迷縠树的叶子轻晃,纵使他的脚步如蜻蜓点水,在这沉寂的夜里仍像是掷入湖里的一粒沙,分外清晰。

满地的衣衫碎片,血污泥渍,榻上之人仿佛已经入睡,安静的令人疼惜。处理好所有外伤才发觉已入深夜。鎏印双手沾满水澈的鲜血,四散的铁锈味充斥鼻腔。

鎏印推门而出,神情凝重,难掩伤情。“怎么样了?”他第一次如此讨厌自己的颜色,鲜明的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什么,嗅到那淡淡的血腥气味时,他还是微不可闻的皱眉。“若是再晚一步,澈儿便再与神族无缘。”神族虽渴盼凡人的生活,可终究不愿以己为代价,更何况,堕为人,忍受的不是寻常的痛苦,无灵力泉涌,无漫漫神生。

她怕是此生也忘不掉水澈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密布的伤口,阵阵血腥冲击着她的心脏。刀伤,剑伤,弩伤,镞伤,强闯结界的伤,被灵力远程攻击的伤,被反噬的伤...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仇恨,嫉妒,怀疑或者愤怒,这些都在人性美好的一面下暗自滋长着,等待着有一天美好的表象被撕开一个裂口,然后这些黑暗而肮脏的东西就会喷涌而出,一瞬间占领整个世界。而他们的阴暗面不会像黑夜一样无情吞噬,反而会被那些温暖的事物悄然覆盖,度化。

这就是人神之间的差距,五灵与申岸之间的差距。

隐约有脚步声靠近,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庭门。缱陌闪步而至,看到他们并未做停留,“进来,我需要你们帮忙。”缱陌一步不停,目光未分给任何人。他们或许只知道水澈伤的很重,但只有缱陌知道她伤得到底有多重。

榻上那人披一袭白褋,本该红润的脸颊看不到一丝血色,几人放缓脚步。旭天眼中的戾气骤然消逝,被丝丝缕缕的阵痛攻陷最后的壁垒。

缱陌将丹药推入水澈体内,随即引灵化丝,带入经脉。“你们将其分散,牵引其游走于四肢百骸,修复灵脉。”当人陷入昏迷时,身体会本能的做出防备,机体的排斥使第一步就受到阻碍。

水澈眉头微蹙,额角的汗珠滴落枕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浓密的睫毛闪动,却始终无力睁开双眼。

几人纷纷注入灵力,仔细感受在水澈体内疯狂撺掇的药灵,谨慎的包围它,引领它有序的游走。暴虐的药灵逐渐平缓柔和,趋于稳定。水澈依旧面色难堪,身体对外力的排斥带来的痛感尚未消退。

缱陌收了灵力,再次查探水澈的身体,“还需修养几日,走吧。”他静静的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瘦脸,受此重伤绝不是一人所为。难道像当初的他那般,被下杀令,然后呢,带着困惑和满身伤疤逃离...

天幕黑漆漆的压下来,没有水灵的运转,忘水廊庭依旧冰冷覆霜。时间不紧不慢的从每个人身上覆盖过去,那些潮水般的痕迹早已干透,只是想起时依旧会痛。“你们怎么看?”虽未言明,人人却心知他所指。应迟向来心思缜密,水澈已为汤谷殿下,如今却横生变故,定是在孚涯发生了什么。

浅浅的风滑过,愿室的几盏琉璃灯悄然熄灭。“重兵合围,绝地逃生。”她清晰的记得,在褪去水澈衣物时触目惊心的伤。“可为何会形势大变?”明明一切都在平稳的发展,虽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样,却也比陡起波澜来的让人容易接受。“若是申岸的杀令呢?”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双目布满血丝。

对于他在意的,他可百般温柔,千般顺从,万般宠溺;对于他的敌人,他素来杀戮果决,毫不手软;而对于伤了他在意之人的人,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凡尘六苦,他都会让她一一体验。

曾经他也心慈手软,一心放过,只是经历了太多,看懂了太多,改变了太多,不该放过的,他放过了,可谁来放过他?

午梦初回,花褪残红;风扶柳,伤离泪。这夜,当真是苦滋味。

申岸的杀令...若他要杀掉水澈,又何必再救她?“他追杀澈儿?”事情仿佛见一丝明了,“申岸刻意而为,将澈儿以别样的手段送回玄境...”重伤逃出,看似毫无破绽,实则百密一疏,即便水澈知道了所有,依照她的性子也不会选择回到汀园,只怕水澈这次出现在这里不简单。

淡如琉璃的眸子流转着岁月,他曾经的父神终于与申岸重合了。“待澈儿苏醒,一切便可知晓。”他被旭天,鎏印与应迟带回来,成为玄境的第四位神,最冷静儒雅不过他,谁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性情都只不过是经历一番人情世故之后才滋长出来,取代了原来的天真无惧。“我们早就该明白,命运要走到任何地方都必须走许多弯路。”在他的眼里,这从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一个棋局。而他们这是这个棋盘上被人操控的棋子,不知身后暗手,亦不知前路何在。

室内之人的气息亦恢复如常,缱陌丢给旭天一个药瓶默然消失。他需要一些时间参破药卷,旭天也需要一些时间润养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只有水澈可以扑灭他杀意腾腾的火焰。

伤疤就像岁月,一道接一道,一年又一年,锤凿剪锉,刀光剑影,所有的这些一起造就了一个斑驳的齿轮,不停地在回忆与命运之间辗转。

旭天闪身穿过水幕,细小的火苗跳跃着,照亮了愿室,也照亮了一角的冰凉。旭天坐于榻边,轻抚水澈的脸颊,她的肌肤褪去生人的血色,薄唇微翘,似亲吻过冰霜。双目紧闭,似流连于梦。

楯角的银铃也极为配合的不发出一丝响动。

......

晨光空灵,暖日斜阳,庭内的廊道间开满细碎的小花,清浅的碧水环绕房宇,时有泠泠流水声入耳,与银铃声相应和。青芜姌嫋,夭桃秾李,相比以往,忘水廊庭更具生机。

晨曜透过隔窗洒落在水澈衣衫上,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榻边一人拄臂微憩,神色略显疲惫。掌心里放着一只柔软无骨的玉手,小心翼翼的呵护,像写了一半的谜语。无光的眸子里盛满温情与满足,往事如虹,水光潋滟,骄阳灿然,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想承担你的苦痛,想把你永远护在身后,想陪你走完很久的时光,你想吗?”

他安静着坐着,嘴角扬起一抹惨淡的弧度,昔年的烟雨与云裳,又道时光漫漶,想那年故人,应如初见,别来无恙。

被包裹的手忽然攥紧,清瘦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正在愈合的伤口已被挣裂,鲜血濡染了衣袍,旭天将她扶起,跏趺在她身后,原本平息的灵力再度暴走,四处冲撞。“旭天...”水澈微微睁开双眸,干裂的唇角翕动,巨大的痛感令人难以忍受。“别说话。”他对于水澈的苏醒并无欣喜之意,此刻恢复意识便意味着她要承受接下来的折磨

他只能暂时压制暴走的灵力,而彻底解决还要缱陌出手不可。旭天甩出一道赤色灵光,一只火鸟鼓动着双翅飞出愿室。

水澈紧咬下唇,淌下一串血色舍利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灵脉的拉伸使得肌理受损,渗出丝丝血珠。

缱陌敛了几瓶药入袖,一宿漫漫长夜,他不敢懈怠片刻。药鼎内的几粒精元丹尚在汲取药灵。

“锵--”火鸟拍打着羽翅盘桓于蒲菱方之上,落下几支火羽,极炫极美。缱陌挥袖取丹,“他可没有让你燎了我的蒲菱方。”缱陌说话间已离开,火鸟长鸣一声,栖在迷縠树的枝干上,轻啄赤羽,俄而消失不见。

青衣鼓动,黛袂飘香,他早就推算好一切,特意炼制精元丹做辅。虚弱至极的身体无法承受大量灵力重新涌入,定会反复发作,这样的结果避无可避。若不经此,水澈的灵无外乎散尽,感受着体内汹涌的灵力逐渐平息至沉寂,再不起波澜。与其这样,不如让她经历一番生死考验。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替水澈做出选择,只是他清楚,如若水澈是清醒的,也会拼上性命一试。

若过得此劫,灵脉拓宽,本源巩固,对日后修行将大有裨益,只是其中痛楚,只有试过的人才知。

澈儿,你既然能坚持到旭天找到你,你也一定会挺过来的,对吧?

旭天的两鬓已被汗水浸湿,却不见水澈好转。“旭天。”缱陌取丹喂入水澈口中,碧色的灵丝环住水澈的手腕,一番细致入微的查探,缱陌不由得眉头微蹙,如此大幅度的灵力暴涨倒是出乎意料。“不要压制它,给它自由,让它按照你的意愿游走。”他已将水澈的痛苦降到最低,接下来只能看她的意志和旭天的能力了。好在这两者从未让他失望过。

旭天阖上双目,抽回部分火灵,肆意奔走的灵力似是察觉到禁锢的消失,疯狂的攻城略地。纵是再痛苦,水澈仍是一声不吭,手腕处的腕骨凸起,青筋显现。

再次注灵,与水灵接踵,水火本就相克,奈何旭天的火灵过于强大,水灵一直处于劣势。两种灵力彼此碰撞,消耗吞噬,最终一番缠斗,归于平静。

“咳--”喉头一股腥甜翻涌,沉积多日的淤血尽数吐出。双手无力的摊开,掌心处留下血痕,皓白贝齿尽是红色。她仿佛一只飘飞的蛱蝶,轻盈,曼妙,颓然下坠。旭天揽她入怀,微微喘息,感受着怀中人气息平缓,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想起缱陌的存在,他斜晲一眼角落里那俊朗飘逸的人儿。缱陌将几支药瓶摆在桌案上,一切如他所料,有恃无恐。“外伤加内控。”这是他砥砺奋战一夜的作品。“犹记得,某人是极爱先斩后奏的。”虽然他现在知道缱陌定是算准了一切,但这口气还是要出的。“是吗,我忘记了。”他慢慢悠悠向外走,一脸不在意。“我有说是你吗?”话音刚落,一个实实在在的火团落在缱陌刚刚所在的位置,相处万年,旭天的脾性作风,他了如指掌。

旭天见他逃了,也没什么意外,这些年间,这样的事已不少了。他垂眸看着怀里安睡的人,文静,乖巧,惹人怜爱。

庆幸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个人,让硬邦邦的世界不至硬进心里,让软弱的心不至倒塌不起。

暖阳明媚,却照不进旭天心里。无论是水澈失去记忆还是重伤回来,抑或他二人分离百年,甚至屠戮生灵,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申岸脱不开关系。也许他以前会因申岸与缱陌的关系暂时忽略他的恶行,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不管是缱陌,还是市场,他最重要的人被申岸一次次伤害利用,他怎能无所作为?

眼眸忽然触碰到温柔,那安稳的睡颜煞是好看,拂去他心中躁动的怒火。原来已经过去五百年,五百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看看她。

晨光里,一串晶莹剔透的银铃伴着一袭绿色的梦,蓝色的光辉,拂去红色的悸躁。整个玄境都陷入禅静,偷偷掩藏着对海域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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