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又与千年前的大战有何差别?可她不能出声质问,面前是为她险些丧命的父神。

她遗忘了旭天对她的伤害,理智被情感侵夺占据,来不及思考。“旭天于汤谷并无隐忧,我们何必上其性命?”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毫无防备,脱口而出的便是最真实的想法。

漆黑的眸子里悄然隐匿了什么,没入每个星光坠落的夜晚。难道妄丹还不足以抹除那些记忆吗?“五百年前的事,澈儿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明明记忆是自己的,却无端畏惧起来。

她害怕看到申岸所说的真相。“我的过去…”她似乎听到咆哮的喊杀声,凄惨的哀嚎以及灵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本无意让你想起,但你已背离了初衷,背离了自己的过往。”申岸抬手聚灵,细细感受妄丹的力量,不由神色黯然,妄丹之力竟被削弱如此之多。

清浅的淡光顿时变得浓郁,包绕着妄丹,那些尘封的记忆经申岸修改,涂上一层血色,继而逐渐苏醒。一幕幕往事,恍若人事变迁,沧海桑田,快速闪过,清晰如昨。

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神色。那双淬了毒的眼睛仿佛要噬灭所有人,发尾那妖冶的红与周围的颜色格外契合。灵植被红莲业火焚烧,干枯的树干扭曲歪斜,大地干裂,尸横遍野,天空被映得血红,仿佛千层炼狱。“嗡…”曦辰与霜雪剧烈碰撞摩擦,剑尖相抵,两件上古灵器交战难分胜负,发出刺耳的剑鸣。

她看到一支火镞直直的朝她射来,穿透她的身体,皤白的衣袍濡成鲜明的红,湿漉漉的。

她看到凌空的自己身形一顿,无力的向后倒下,像一朵盛开的彼岸,一两颗浑圆的液体滑落,不知是血是泪。那个自己满目惊慌,眼里噙满泪水,看着如地狱修罗的旭天面无表情的提剑走过。

“咳…”一股热流翻涌,泌沥水洼,倒映着她落魄不堪的模样,双手沾满雨后的泥泞。许是一时无法承受申岸加固妄丹的灵力冲击,许是往事历历在目,恰是她最不希望的那样。“看到了吗,澈儿?这就是你一心想救下的人,曾不止一次的要取你我性命。”他一直在编造别人的命运,躲在他们的岁月里,编织着他们的故事,成全着自己的迫不得已。

旭天,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吗?阡陌纵横,百枯不驻;悲伤逆流,成河难收;天人共泣,血泪无终。

如此也好,彻底断了念想,摧残最后一丝侥幸,不再徘徊犹豫,不再挣扎怀疑,这就是真相。再见便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悲伤与绝望实际上是等同的,凡是达到了极限,沉重的负担足以把人压到万劫不复。而水澈正在复仇之路上逐渐迷失,越走越远。

她再度看向申岸时,眼中多了份不曾有过的漠然。控了她的魂,封了她的心,她变成了冷美人,不给花貌,不给笑颜。或许她仍会有片刻的迟疑,但转瞬即逝,快到让她捕捉不到。“好,澈儿听从父神安排。”殊色秀容下是恍若寒潭的深不见底。

时光于她,已为尘埃。她看到,申岸欣慰的笑了,蕴含深意的笑。

所有彷徨悉数纳入妄丹,不留丝毫温存。“你便借助与玄境四神昔日情意,佯装出逃,重返玄境,他们定会重新接纳你。届时,你便有机会杀掉他们当中的一个,而那人最好是最难对付的火神。切记,莫伤缱陌。”没错,一语成谶,他们的每次相见都加速了彼此的死亡。妄丹终究还是控制了水澈的心魄,回忆面目全非,不堪回首。

房紫菂,有渰萋萋;灼灼百花红,戋戋五束素。时有棱檐水露泫然而下。“为何不能伤他?”玄境四神与她各代表一方元素,杀其中一人便已暴露,她只有一次机会铲除一人。“你与缱陌都是我的孩子,只不过他比你先来到汤谷,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与旭天回到玄境,此后我便遇到了你,那时你离开玄境,无意于灵力纷争,五百年前的大战中,旭天欲将你带走,你执意不肯离开,受到重伤沉睡百年。我对他仍心怀愧疚,若是及早告知实情,任你们自由选择去留,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如今旭天执着于聚集五灵,却不知真正令你失去记忆的是他亲手对你造成的重创。”他无限美化自己的恶行,为了让现在的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只有枉顾真相,既已开始便再无退路。

关于她的过去,她曾听到不同的说法,但她相信了错误的,并且深信不疑。申岸编造的往昔可谓天衣无缝,一切能引水澈起疑的都被完美规避。

眼下她只有对百年前发动大战的原因不甚明了,旭天曾杀她一次,如今又为何苦苦寻她回去?“父神不必难过,我会尽我所能带他回来,”原来他们曾拥有同一个父神,亦和那四人相处过一段时日,难怪她对旭天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甚至是说不清的依恋,“那百年前的大战究竟因何而起?”此事她已疑惑许久,只是知情人在当年尽数覆灭,只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零碎片段。

申岸掌控的棋局,早已算好了一切。“上古五灵聚齐,引发的五灵融合足以毁天灭地,旭天在得知你身处汤谷之后,便借着五灵归位的由头挑起战争,奈何你执意不肯离开,他便想强行带你回去,谁知,你经此一劫并未如他所愿,反而尽数遗忘往事。或许是太过执着于灵力吧,他至今仍渴望你回到玄境。”简而言之,旭天欲称霸两境,但他偏要水澈自己去领会,大概会钻心的疼吧,这正是他想要的。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人间,南海,孚涯,他想把自己带走是真的,可不是为了简单的重聚,不是为了安慰那颗孤冷的心。

上古五灵聚齐,引发的五灵融合足以毁天灭地…

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灵力,帮他侵蚀汤谷的灵力。他为满足那肮脏的欲望,荼毒生灵,肆无忌惮,甚至重伤她,一箭穿心…

是震惊?是悔恨?抑或难过?更多的大概是愧疚吧。因她一人,多少无辜的生命啊,都陨落了,整个汤谷险些为她陪葬。他们甚至不知为何会突降灾火,她从未欠别人什么,可这一次,一欠便是偿不清的血债。

他的计划正在按照预设的轨道进行,水澈的自责与负疚会让她亲手杀了旭天,在那之后,她亦会亲手杀了自己。他从头到尾只牺牲了一颗妄丹,或许还有一个重要的人…

天地间唯一控水摄冰之神将为他的野心献祭,若是她还在,是否会像以前那样面露痛色,劝他收手?可是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而他也不可能收手。

藤苑经一夜霡霖冲刷,潮湿又洁净,少了些许嚣尘,往日水澈是最喜这种氛围的,许是做惯了水神,控惯了水灵,就连霜雪也会隐隐雀跃。可这一次,她只有一件事能做。

皓腕凝霜,上扬的纤白素手蕴含了巨大的水灵之力。空气中游走的水汽,叶尖上悬落的水珠,凡是水灵能够操控的,皆聚于她面前。翻动的颗颗水露骤然变为锋锐的冰棱,散着浸骨的寒气,袭向八方。

一声声闷响此起彼伏,伴着重物倒塌的声音,整个藤苑轰然坍塌,化为废墟,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那株茶树被罳楯压陷,没入凹垆,纷繁的枝叶洒落周边一片新绿。“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理由离开汤谷。”申岸附手踏过零落成泥的落红,花花草草终究抵不过骤降的劫难。

风吹枯叶落,落叶生肥土,肥土丰香果,孜孜不倦,不紧不慢。只是不知这强行使其败落的枝叶肯不肯化作肥土,而最终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往昔清雅恬淡如藤苑,今日残败破损化虚无。罪责或许会消失,但悲哀却是会永存的。

她缓缓的迈步,仿佛跨越千里,用尽了时光。俯身搬开那一块刻了“菡”字的额匾,鲜红的液体沿纹理流淌,滋润了一片沃土。

在一堆碎石木屑里翻找了好久,终于见到那块莹亮冰凉的韘形佩,不管双手如何疼痛,她都紧紧地将它握在手中。她没有笑,她已经不会笑了,但她说服自己找回这块韘形佩,或许它很重要。

纵观藤苑,你会发现,在这片废墟的某个角落里,有一片砖砖瓦瓦的颜色格外的暗沉。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转身回眸间,历史仿佛在这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她走上的这条孤单的路途,路旁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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