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澈转而看着他,眼底的清冷令人胆怯,本就浅淡冷漠的笑已消失不见,大气且深邃的五官透着与生俱来的清绝。
他惊于水澈的威压,有这样神情的人,真的庸碌无为吗?“已现世的上古灵兽并不多见,何况是海域灵兽,以一己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使它臣服于我,才是最明智之举。”灵将半晌没做回答,暗自握了握拳,发觉手心已浸出冷汗。“你可知,我除却孚涯殿下,亦是水族圣神,海域的一切都是我的子民,你刚刚是说,杀了它?”一双深眸蔚蓝如海,勾起的俏笑令人如堕深渊,垂感十足的裙摆将她衬得纤瘦又高挑。“殿下恕罪,霄旗愚钝,您要保护的人,霄旗不敢妄动。”他是真的相信了,眼前的薄情殿下当真薄情,跪在地上的双膝已被水澈的暗力压陷地面。
她并不是无意提到自己的身份,归途中所见绝非偶然,她只是在提醒并警告所有人:水族,不可欺。五百年的逃避,水族无人问津,她终是不称职的水神。如今亲眼所见,又怎能容忍他人为难她的族人?
申岸斜睨一眼跪在地上的霄旗,任由他为难水澈只为试探,现如今搞成这副模样,罚与不罚于他皆无益。“霄旗无理冲撞殿下,噬骨鞭五十,带下去。”一股强大的气场从申岸身上散开,却不是因为霄旗出言羞辱水澈,而是他不得不惩处自己的得力干将。
清秀的眉目依旧温凉,染上了晦暗不明的光晕,却不再寒彻心骨。“不必了,父神,若是因言语之过治罪实在不值,我本无意令霄旗将军难堪。既然父神与诸将有要事相商,我便先回藤苑了。”她很清楚申岸并不想处置霄旗,而她也无意为难于他,只为立住自己,为日后在汤谷舒心度日罢了,如此令人小瞧下去对她而言,实在是添了太多麻烦。“既如此,那此事便作罢。澈儿几日奔波,应是劳累,去吧,好好歇息。”申岸一副慈父体贴儿女的情态,对她的表现也算满意,有威慑全场的魄力,又有适时解围的眼力。如此,才能为他所用,不置招来麻烦。
申岸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主位上,“翎晖,她所说可属实?”难以看透他阴鸷的目光里筹谋着什么。“除却殿下设下结界的时间里的行动无可获知外,其他完全一致。”每一次出现在申岸面前,他永远是一副清隽寡淡的神情,若不是申岸曾有恩于他的兄弟,骨扇又对她忠心耿耿,他断不会听凭申岸调遣,但她不忍骨扇为难,不忍使已逝去的兄弟寒心。
漆黑如渊的深眸渐渐浮现杀意。“设下结界?”低沉的声线中多了几分暗哑和隐忍。“是,殿下为防止平乱适得其反,伤及水族,特意布下结界。”此事听来无懈可击,可偏偏百密一疏,让他得知水澈所瞒之事。她与旭天人间相遇却隐瞒了他,这叫他如何放心,如何不怀疑?
黑夜里的惨淡白光,仿佛是无尽深渊里陡然出现的一轮耀阳,莹白的光晕将他的脸部轮廓尽数勾勒。刀锋般锐利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魔。每一道用鲜血和生命编制的藩篱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作品,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泛菊杯深,吹梅角远,尘随马去,月逐流行。悠悠茶香再一次牵动她的心绪,蕡然蓁然的茶树,浮华,沧桑,终究太多的伤;喧嚣,沉寂,终究躲不过悲凉。抬起的手缓缓落下,还是不忍动手,情随意迁怎能错待无辜?希望美好的东西能够美好的终结,是一种卑微的人之常情。
夜色清冷,云影环绕,浮光长歇,一袭白衫附于桌上,一人缓缓伏身于桌边,墨蓝长发倾泻边缘,双眸轻阖,仿佛传说中沉睡的、没有凡人爱恨嗔痴的、永远宁静的神砥。
有些路看起来很近,可是走下去很远。我背负了太多,所有的事由不得我,洒不下手中牵挂,割不开心中思恋,但我仍要选择,父神于我有恩,水族于我是使命,唯有困住我自己,方可成全。若是我一人黯淡能保全其他,也算值得吧。
芭蕉婆娑如云,暗香浮动,竹影映映,夜风吹皱衣角,卷起几缕细丝在风中把玩。绣春在纸鸢,尺素滴水穿,梦里花开满了青山。可能有些梦就是为了相遇,为了弥补心口的缺憾。
长夜空寂,却不胜安慰。
……
恰似秋风乍来时,枫叶初红,带着时光的斑驳,如壁上的古画。晨光扫过眉眼,不自然的皱了皱眉,继而浓密的睫毛轻颤,清波流盼中尚存丝缕迷蒙。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清绝,悉堆眼角。柔荑翠手轻展衣摆,耀阳流金洒尽温存,回想昨日,在这苑中睡了一夜,竟也觉得万般舒适。
心绪万千,无心修炼,人间去不得,南海正修缮,昨日刚回,尚不知晓申岸是否会有事寻她,不宜远去,况且此一事已给她不小的教训。如若不是她晚归,申岸寻她不到,又怎会有如此之多的伤者。每思及此,便愧疚无言,万千朴实信赖的笑脸常在她心底挥之不去。
孚涯的规矩如同困兽的牢笼,着实不愿呆在一处,无聊得紧。想来还是在汤谷境内为好,唯一让她留恋且印象颇深的便只有初醒时偶然发现的摩珂池,撇开遇到那狂妄无理的部将一事,摩诃池的风光堪称大观。
亦或是她天生对水源的感知和亲切,总觉得那里充满生机,或许会使人暂时忘记烦恼和痛苦,享受一段人物契合的时光。况且摩诃池的水源充沛,可随意调用,更有益锤炼心术和钻读灵力。
昨日于大殿之上,并未深究水澈前往南海的具体过程,那段他监视不到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亦无从知晓。派去藤苑去寻水澈的灵兵回禀消息,“主神,殿下不再藤苑,清晨便去了摩诃池。”灵兵将消息打探清楚才敢前来汇报。
若是他不知他们早已于人间相见之事,或许不会如此在意水澈的一举一动,但既已知晓,就要核查清楚,杜绝一切威胁。一旦发展出现偏差,便要提前部署,充分发挥棋子的作用。
摩诃池吗,那是属于她的地方啊…
直到申岸离开,灵兵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同卸下了万斤重的巨石。
若说玄境流池庄严肃穆,那摩诃池可谓自然灵动,给人心旷神怡之感。汤谷半数灵植皆已凋零颓败,可此处依旧生机盎然。
即便经历过太多杀戮,可乍到此地,还是不免为之一惊,只有在这里,才会稍稍感叹静默生灵的气息。
他已许久未来过此地,久到连他自己都清算不出到底是多久,许是她永远离开后,或许更久。
彼时她正是在此处劝他放下心中执念,莫再徒增杀戮,可如今他又要利用他亲手为她建造的地方,去一步步成就他的宏图。
你被什么打动,什么就对你尤为重要,活着可能就是这样,求仁便得仁,从来都不复杂,也许一生只会为同一个想要的结果奔走追求,难的只是看明白自己的心。他迷失在涟羽的离去,看不透,想不起自己的初衷了。
涟羽,你终究还是抛下了我,抛下了烯潮,可你怎么舍得…
万年已逝,他始终不解涟羽赴死之意,她宁可身死也要唤回迷失在权利之争的申岸,可他始终不明白,从始至终。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申岸收起所有的情绪,他的脆弱和宽容早已随涟羽的死一同泯灭。“澈儿,怎到了此处?”申岸自她身后缓缓上前,俨然一位慈祥的父亲。“父神,”水澈回过身,轻轻俯身做礼,“先前意外发现此地,甚是喜爱,今日得空便来此一遭。父神怎也来此?”依申岸的脾性,不会无故到山水之地闲游。“先前与众将议事,忽略了澈儿,来不及详问,如今回望,觉得此一去南海如何啊?”若他的话中没有利用和欺骗,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可以扮演如此和蔼的父亲。
她那双极美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透着质朴与冷静,让人觉察不出一丝破绽。“南海一行受益匪浅,力平海潮才知自己修习尚浅。”她的神情平静如常,可越是这样,申岸愈加不安。
她很清楚,自己再一次因为旭天欺骗了他,究竟是怕父神伤心失望还是担心父神误会?如若坦诚相告,是否会有另一种结果?可她不敢轻易尝试,心底莫名的不安早已占据了上风。她不知,只她在人间与旭天共处两日,便足以毁掉申岸对她仅有的安心。
不知何时小风吹皱池央,却像极了水澈的淡漠,曾有一女子对他说,她最喜这池中水的不羁,终有一日,会有一人如这池水般透彻清明,或许她会在某一天遇见那个人。
到底是水像人,亦或人似水,这一切仿佛都被预料。“澈儿,你的人生已错过太多,父神只期你往后平安无忧,”他收回目光,不敢再直视清澈却不见底的流水,“莫再轻信他人,再步前路了。”他终究还是要无情的利用……
申岸所说,她何曾不懂,眼底的挣扎与痛苦被申岸一眼望尽,对伤害自己的敌人这般犹豫,这般用情能说明什么,他的猜测果真不假。
妄丹,也只能模糊一个人的感情么……
有些人会一直刻在心上,即使你忘记了他的样子,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忘记了他的身形举止,可想起他时的那种感觉是不会变的。从来都无法得知,人究竟为何会爱上另一个人,也许我们心上都有一个缺口,不住地往空白的灵魂里灌着寒风,我们急切需要一个正好相符的形状的心来修补完善它,就算旁人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恰恰是一个不规则的锯齿形,旁人填不了。
无数疑问排山倒海的压向心头,靠近旭天时的心安总会让她乱了分寸,可申岸的存在时刻提醒她,如此做,对得起谁?身处焦虑与迷茫,仿佛雾里看花,接近真相却难以触碰。“你是我的女儿,是孚涯的殿下,更是水族的圣神,切不可执念沉沦,既往事空白,便随风而去。澈儿,莫将初心付错人。”他终是没有再看一眼那清冷的池水,涟羽,你当日所说之人可是水澈?那么,我注定要辜负你了……
晨光慵懒的挂在她的裙角,一身烂漫,明媚得耀眼。蓝翎花间,她一动未动,像是沉浸在申岸的话中走不出来,可眼眸里却如同无波的古井般平静,不知她目光所及何处。
她微微仰头,望尽彼岸无边,雨打心上,恍若孤岛上紫色的黄昏。绿荫下疏影横斜,影影绰绰,没有轮廓的洒脱。是绿,就要享受阳光;是绿,就要追求自由;是绿,怎能受囚?
回忆无论怎样模糊,总潜伏在我们心底,使我们的心境永远得不到宁静,直到这些回忆再次上演。
难道真如父神所说吗,旭天,你我之间,千沟万壑……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