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晴色醒来,只闻到一阵又臭又腐的味道。她恍惚了一阵,想起来自己已有三日没有焚香沐浴了。
在湖川时,她每天要洗多次。起初是因为她容易出汗,总怕身上带有汗味见人,所以见客前她都要洗一次。后来见完客后她也要洗,连唐妈妈碰了她,她都要叫人备水,对,她就是给别人看的,瞧,你们真脏!她知道唐妈妈为此背地里骂了她许多难听的话,但那又怎么样,也不敢当着她面骂。
来了国都身在十里塘之后,她才没那么多要求,但不是因为唐妈妈故作无意地拿其他姑娘与她作比,说她们如何秀外慧中不会折腾人,她本就喜欢看唐妈妈看不惯她又奈何不了的样子。她是没那个时间,她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舞技上,对着铜镜练习每一个动作表情,直到筋疲力尽才去洗掉一身的汗,就是那样她都睡不安心——如果没有拿到第一,得不到花魁的名头,她宁肯死!
靳晴色不闻诗书,却也听过一段史话,说在越朝建国时,越帝感念他的皇后辅佐建国之功,特意颁法,认为女子该同男子一样自由,一改从前“女子不如男,闻见当低头”的古训,恢复女子权利,允许女子婚嫁自主,要求丈夫“一妻”,随后近百年女子获得了极大宽容。可到后来,故态复萌,女子再次被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压死,尤其越朝末年,女子更成为可以予取予求的对象,甚至被低贱买卖,“奴妓”也再次兴起,被狎玩,死也无人过问,到得今时,没有任何不同,只有变本加厉——在靳晴色眼里,她也就比奴妓好那么一点。
想到这儿靳晴色轻笑,唐妈妈如果听见了一定又骂她矫情,一直以来说她靳晴色身在福中不知福、傲气摆谱、高高在上的也大有人在,是啊,如今她嫌弃的生活正是她当初跪在唐妈妈面前苦苦求来的。但她就该喜欢吗?她只是更厌恶从前罢了。
十多岁刚到花楼的生活还历历在目,那时所有人都可以指使她、打骂她,姑娘不如意了会戳她头,客人乐意就一脚踹来,唐妈妈高兴不高兴都会骂她贱蹄子,饿她几天几夜之后赏一口馊饭——她只是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而且她知道,她若从高处跌落,连那样的日子她都过不了,她只会有一个更低的位置,任人奚落践踏。一个舞妓做不好,大概就只剩下奴妓了。
她不通人情少与人交流,却也知道陈莞粱湘等想的都是一样,没有人不想争,虽说赢了有一天也难免朱颜辞色新人胜旧人,但眼前想的都只会是胜了别人自己要站在最高处。既然如此,何必惺惺作态姐妹相称,这世上亲人都可以离弃背叛,勾栏姐妹又有什么坚固情谊?靳晴色突然听到一阵连续的咳嗽,提醒她有一个人因为她身陷囹圄,同她一起在此处受罪。谷妍依……但谷妍依不是为她。
那时谷妍依提出陪她入沈府,她没有拒绝,因她确实需要人的同情,后来到沈府,府兵只让她一人进,她也没有强求,因她并没有坏到想要拉一个人陪葬。但事情这样了,也怪不得她,她或许不清楚谷妍依出于什么目的要入沈府,但理由一定不是同情她靳晴色。南曲谷妍依,靳晴色一直有听过,但见到时是失望的,连苏芍的容貌都不及。多看了几天她明白了,谷妍依的受追捧就在于她的不在世俗中吧,与苏芍两个就像真正的文人修士,有气度,有风范,不屑于与她们争高低。靳晴色起初很迷惑,她总想知道谷妍依是怎么做到的,身在这个污浊之地却像是旁观局外人,但现在,她大概明白了,因为谷妍依求的不一样,但到底是什么,靳晴色就不在乎了,包括谷妍依现在遭的罪,那是谷妍依自己的事,算不到她头上。
靳晴色偏了偏腿,想换个姿势躺,这对于现在情形的她实在不容易,一动就牵扯到伤口,尽是疼痛,久别重逢的苦难遭罪,习惯起来并不难,所以她面无表情,内心也是平静,少有的愠怒在牢门锁链响动时才窜起。
“靳晴色,在十里塘你不言不语是一种风情,若你今日还不肯好好交代,你就知道地罗绝不是你的恩客!”
靳晴色扫过去一眼,收回,闭上眼睛不睬不理。她不是个拿命来傲气的人,若能活着离开,她不会自暴自弃。刚来这里的时候,地罗问话,明明她还在发抖,也一字一句作答。
“人是你杀的?”
“不是。”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