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的船家在外头咳嗽了一声道:“你汉子一向都没件好衣服给你,你穿了这个就是坐在船舱里头威风,我看着也舒心。”

船娘往外啐了口,骂道:“我嫌弃过你吗?”

舱内舱外笑成了一片,青禾走去替明别枝解下斗篷。缎儿倚着明清晓,轻声道:“若是我们来日能同这船家夫妇一样白头到老,即便每日餐风饮露,我也甘愿。”

明清晓听得心下感动,刚要说句什么,不防明别枝耳清目明,早听见了,忍不住朝青禾道:“你听听,我们二爷是会亏待二奶奶的人么?”

“就你会煞风景。”明清晓听见声“二奶奶”好似喝了壶酒一般,满脑子晕乎乎的,浑身上下没有不舒坦的地方。缎儿感激地看了眼明别枝,脸色微红。

青禾低低叹了声,心知她家奶奶是要坐实缎儿的名分,当下跟着喊了声“二舅奶奶”,道:“等小表少爷落了地,老太太还不知道开心成什么样呢!”

提到缎儿肚子里的孩子,明别枝心中一动。旅途劳累,一行人光顾着休息,倒是忘了替来日的小侄子准备点绢帛。不过竺州是闻名大靖的丝绸之乡,等到了地方,不如先进城去置办些用得着的布匹,免得将来着慌。

待到一切安顿妥当,夜已深沉。明别枝躺卧在床铺上,听着隔壁平缓的呼吸声。青禾睡在榻脚下,听见明别枝翻了个身,知道她还未睡着,便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奶奶对尹大公子果真是一点都不留恋了吗?”

自从那天在汉康驿听到她与柔儿的对话,这个疑问就一直徘徊在青禾唇边。此刻没有碧砌在,明清晓与缎儿也已熟睡,青禾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明别枝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停滞,船舱中安静得吓人。

水声拍打着船舷,发出“咣咣”的吟唱。船家得了流风的银子十分卖力,照着他的吩咐在连夜行船。

“留恋或不留恋,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禾仰望着舱顶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这句话看似什么都没回答,但她听出了答案。如果大奶奶对尹大公子没有丝毫的眷恋,那么此刻她的回答应该是纯粹的否定,而不是这样的回避和模棱两可。

看来,那位的一片痴心,未必已经成了绝路。

青禾放心地睡着了。

然而明别枝却再也睡不着了,青禾的这一问在她心中掀起了狂风骇浪。她自问不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可为什么在那次与尹爰息在朝云寺相逢后,她的梦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的身影?

她的手悄悄摸了摸床头的梳妆匣,这是分别是碧砌特意找出来交给青禾的。匣子的最底层放着那张柔儿带来的画,她把它压在最底下,就好像把那点念头压在心的最底下一般,沉甸甸而又万万不舍得扔掉。

当初她在惊鹊楼下断然拒绝了尹爰息,此刻却在远去竺州的小船中,听着暗夜的水声,想着那个不该想的人。

柔肠百转,曾经的点点滴滴化作了相思的经纬,密密织成一张不透风的网,将她层层包裹。

原来她潇洒放弃的一切,才是她今生弥足珍贵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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