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死。
想到这里,落寒修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
也许,刚才那种打从心底里腾升起来喜悦,是一种叫失而复得的东西吧。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从喉咙里突然传来一阵痒意,再也压抑不住的腥甜翻涌上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唇齿间顿时被一股血的味道给充斥,伴随着丝丝缕缕如千百根小针一齐刺入的疼痛感。
落寒修捂住嘴,开始剧烈地咳嗽,直咳得撕心裂肺,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颤,眼圈泛红。
待他终于平息下这突如其来的想咳的欲望后,缓缓摊开手,那里放着的一方白帕中央,已经被鲜血染红。那红甚至透过了帕子,在他白皙的掌心绽开了一朵血花。
落寒修的指尖窜起一簇灵焰,面无表情地看着帕子因灼热的温度而渐渐化作了飞灰。他垂眸定定望向依旧白净如初的手心,许久,又收回了目光。
其实,仔细想来,他与莫鸿霜在那件事发生前,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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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寒修十八岁前因尚未加冠,故没被取字,人家都是直呼他的名:落宛。
他自幼便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身为男子,这长相也太过好了些,说难听点,便是男生女相。
在十岁以前,落宛不知有多少次被人给错认成了长得水灵动人的小女娃。
他自记事以起便没有见过母亲一面,身边从来都是一名奶妈和些许仆从照顾。而他的父亲——现任仙宫宫主,也可以说是站在整个修真界顶端之人,向来是对落宛不闻不问,从衣食住行到修炼进度,事事都交给了下人打理。
即使落宛天资聪颖,甚至远远超过他的两个兄长,他的父亲仍旧是连一句赞美的话都极其吝惜。大多时候,他连一个眼神也不肯分给落宛。
饶是傻子都能看出宫主对他的三公子极其冷淡,究其真正原因,却是无人知晓。
年幼的落宛虽然吃穿不愁,也没到会被下人欺负的地步,但他时常会听到些嘴碎的丫鬟在窃窃私语。而话的内容至今还能清晰地被他回忆起来:
“三公子的娘啊,实际上是烟花之地中人,长得那叫一个妩媚妖娆,当时迷得宫主神魂颠倒的,可后来好像因犯了什么大罪,就被宫主给……而且,这狐媚子生下的儿子竟长得跟他娘一样漂亮,这也难怪宫主每次看到他会心生膈应,对这个三公子自然不喜欢了……”
当时的落宛还不知“烟花之地”“狐媚子”是个什么意思,有时还会向支支吾吾、眼神躲闪的奶妈追问,可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但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很多事也就慢慢明白了,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再也没有提有关他母亲的半个字。
他拼命地修炼,不惜一切代价地提高自身的实力,只是为了得到父亲赞许的话语,哪怕是一个眼神。但好几年过去了,不管落宛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他的父亲,一切都是如初,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的父亲依旧疼爱落宛的两个哥哥,视他为无物。即使到了落宛的生辰,每一年,都是他和他的奶妈一起过的。
落宛隐隐觉得,父亲不喜欢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像极了母亲,即使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子。
于是落宛愈发讨厌起自己的容貌来,他甚至还让下人们将他房里的所有能反光的东西给撤了,为的就是怕看到自己这张长得雌雄莫辨的脸,然后忍不住地去毁了它。
渐渐的,他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
因为落宛知道,自己一笑起来就显得更加女气。所以他学会了不管面对任何人,面上都绷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就算是对极其亲近之人,也只是微微动一下僵硬的唇角。
后来,落宛在外面闲逛时,一气之下将某位不知好歹、调侃他生得跟女孩子一样的世家公子给狠狠揍了一顿,并在他的身上用剑划下了十几道血痕。
这件事发生后,他的父亲终于肯正视落宛了,不过那望向他的眼神是冰的、没有一丁点儿温度。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抽了落宛十几个耳光,并让他在祠堂里没吃没喝地跪了五六天,此事才就此揭过。
也就是从那时起,再没人敢说落宛长得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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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宛还记得,他和莫黎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四弟的满月酒上。
那时殿内布置得一片红火,处处都透露出喜庆的气氛。耳畔奏着曼妙的音乐,酒席上各种珍馐佳肴,琳琅满目,花式繁杂的摆盘让人应接不暇、食指大动。
期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间,人们向着坐在主位上抱着婴孩的宫主与其夫人声声道恭喜,四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落宛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他今日为了筵席,身上穿了素来不喜的红衣,倒显得肤色愈加白皙,与清冷的眉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感。
落宛伸出修长的手指,搭上了古铜色的杯盏。他轻轻摇了摇其中盛着的清澈鉴人的酒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在唇畔,小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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