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五人,提刀挎剑,满身杀气,身上甲胄多有残碎,一看就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卒。
“他娘的,打来打去,杀来杀去,老子这条命可是游走生死一线,但你瞧瞧那些官老爷,屁事没有,想必这会正搂着婆娘泄火,这次不论怎么说,老子也不会再为这些狗日的卖命,贱命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是爹娘生养,未报爹娘养育恩情,就这么战死沙场,留下白发长者以泪洗面,老子觉得不划算!”
腰间挎剑的年轻兵卒握了握剑柄,不久前刚用这柄锈剑戳穿一位敌军后心,鲜红喷薄而出的场景,只怕他这辈子都注定无法忘怀。
“可不是咋的,我们这些人在阵前打生打死,阵后那些官老爷个顶个想着逃跑,这算啥子回事,瞧瞧城头上吊着那几位,头上顶戴花翎谁不比我们几个大……”
缺了一条胳膊的中年汉子愤愤然说道,他在这几人中算是入伍时间最长,已经十年有余,称得上行伍老大哥。
一行刚从死人堆里跑出来的逃兵,落座点面,各自诉说着心中念想,言辞粗鄙不堪,荤话连篇,字里行间充斥着浓浓的战场气息。
“呸,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位官老爷府邸里的走狗,这年头读书人有个屁用,你让他们上的城头走一遭,但凡有一个不尿裤裆,老子就敢把这脑壳砍了!”
缺失一臂的汉子冷眼扫量一下邻桌而坐的虎狼天子,在他眼里看来,这位衣冠楚楚的读书人,多半是哪座官宅府第中的幕僚文人,卖弄笔墨的走狗而已。
“大哥,慎言,你忘了前些时日独眼三搞得那出事,若不是手下兄弟泥猴仗义替死,只怕独眼三这会坟头草已经老高了!”
挎剑年轻人压声提醒,独眼三逃兵之际,打杀一位面摊老掌柜的事情早已传开,有传言就说那面摊掌柜似乎是什么朝堂大员的老爷子,不过是出来散心,走到一座面摊却被独眼三当场打杀,结果就引来一场浩荡杀戮。
有心思缜密之辈,也给出自家揣测,城头悬吊着那几位兵部大员,应该就是与逃兵一事有所牵连,方才揪出萝卜带出泥,顺道遭了殃。
种种揣测,众说纷纭,谁也没有个定数,但毕竟牵涉到逃兵一事,因而这挎剑年轻人就多了几分心思,南城毕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若是没有这场战事,只怕让他来此久坐,也没有这份心思,谁知道一个不小心会撞上哪位大爷,纨绔子弟当街打杀人的例子何曾少了去?
“唉,独眼三也是个蠢货,好在有兄弟替死,听说婆姨刚给他生了一个带把的,现在见着谁都他娘的硬气十足,羡慕啊!”
缺失一臂的汉子没来由叹息一声,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却还是孤身一人,晚上睡觉只觉得身边凉嗖,愈是夜深人寂,就愈是孤枕难眠。
面摊掌柜端上卤面,笑着打趣,“多亏有诸位奋死在前,这小面摊才能经营安稳,这几碗卤面就当是孝敬几位兵爷,以后想吃卤面,随时都可以来!”
挎剑年轻人竖起大拇指,笑道:“掌柜的,你说这话,感觉你他娘的就是活脱脱的有钱人,你这面摊营生,每日能赚多少银两,还在这里充大头?”
面摊掌柜赔笑道:“银子赚的虽不多,但好在尚能糊口,再说几位兵爷吃面,也不是吃什么珍馐美味,来吃无妨!”
几人笑骂了面摊掌柜几句穷大方,但吃完面临走之际,还是撂下分文不差的散碎银子,而后直奔北城城头,并未做什么逃兵。
“兵将前线冲锋,心里难免有些积怨,可以理解,再就是一些官老爷行事无度,怨不得别人,你就在此将面摊营生经营下去,只要北城有一兵一卒来吃面,你这面摊就大有存在的意义,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吃面已经不单单是吃面,吃的更多是一种与子同袍的心境!”
虎狼天子御风离去,翌日北城街头,出现几座面摊,并且面摊前高竖旌旗,在城头之上举目便可望见。
浑身湿透的地龙从城头跃下,跑去营帐换了一身干爽衣物,盔甲自然不能不负,接着就马不停蹄跑去新开的面摊买面,城头之上,有几位重伤无救的兵卒,都在念叨着想吃一口南城的卤面,地龙没理由不答应。
“掌柜,四碗卤面!”
地龙本打算直奔南城,但发现北城这街头也有面摊营生,为了节省时间,思量之下,选择就近购买最佳,万一那几位兵卒蓦然咽气,连最后一点心愿都未能实现,岂不是死不瞑目?
面摊掌柜应声,开始下面炒卤,不过片刻光景,四碗卤面就端盛上桌。
地龙将卤面转移进他刻意拿来的竹筐,这样他就能一次拿走,撂下银子后,地龙飞跑而去,手中竹筐却是异常平稳。
掠上城头,来到奄奄一息的几位兵卒前,地龙麻利端出卤面,刚想喂食一口,却发现等待了许久的几人齐齐咽气而去。
清风府。
户部尚书隋两袖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刚坐稳屁股底下这户部头把交椅,就迎来天子赏赐代表皇恩浩荡的玉如意,一时间众宾齐至,使得他这清风府难得热闹一次。
他费劲手段终于将之前骑在他头上的前任尚书周丙陷害入狱,如今这户部好算是他一家独大,而今又有皇恩加身,只怕日后前途光明远大断然是跑不掉了!
“去去就回?”
书房,隋两袖躺在躺椅上,思量着皇宫里传出的讯息,天子外出,搁在平日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之事,天子也是人,后宫佳丽再艳美,也有吃够看够之日,出得皇宫喝个花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眼下终究是敏感之际,礼部刚刚发生那摊子破事,侍郎尸骸至今还被吊在那城头之上,天子若是跑去城头,发现其中作假,那还了得?
替死事宜,在如今这战乱光景,已经算是心知肚明的求生手段,前些时日兵部发生拿起逃兵事件,最后不就是找了个替死鬼,方才给出了个众人皆算满意的答案。
“应该不会去城头,九五至尊,贵为天子,那位必然知晓自己若是有所闪失,可是全城缟素的天大事宜……”
隋两袖抿口茶水,摇头否定了心中那个不怎么切合实际的念想。
稍稍休憩后,隋两袖起身来到桌前,翻开抄录而来的户部税薄,上面详细记录了虎狼皇朝每一笔税收情况,他就是从这上面妙做手段,将前任尚书挤下了尚书宝座。
武人杀人用刀,读书人杀人自然用心思。
将虎狼皇朝近十年税收情况一一看过,隋两袖却是陷入两难境地,依循国师大人所言,北城新开的那些面摊需要征收税银,这本是理所应当,但难就难在税收银两的数额,从税薄上记录来看,诸如这类的小营生,虎狼皇朝征收税银几乎少到可怜,每年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但国师大人却是硬生生将这一两银子拔高到百两,按照这么个收法,只怕那些面摊还未开张营业,就已经想要关门大吉。
而且,隋两袖听宫中传言,北城面摊是天子授意所为,如果是这么个情况,那他去收税,岂不是再打天子脸面?
可不收,国师大人那一道坎又过不去!
在书房踌躇许久,连前来送茶的婢女都一并呵退,隋两袖决定先去北城转悠一遭,最好能看一看面摊生意究竟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
唤来府中两名护卫,隋两袖轻车简从直奔北城,路过南城那座面摊之际,隋两袖还略有止步,不过却也没瞧出什么迥异,诸如这类为几口饭食奔波之辈,多不胜数,在这乱世街头开一座面摊又算得什么?
求财而已。
兜转复行,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北城,隋两袖却是不禁皱眉,街头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子尸臭气息,而且街头老幼之辈横七竖八散躺一地,多是气息奄奄,只待咽下最后一口心气。
“兵部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隋两袖眼皮跳了跳,忍不住轻呵一声,这种情况若是被那位看到,会是什么结果?
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而生。
“想死都不知道找个好地方,一群蠢货!”
低声啐骂中,隋两袖终于瞧见不远处就有一座面摊,而且面摊上正做着几位吃面的食客。看起来生意委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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