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勒了马,仔细上前一看,原来是文彦博、韩琦和欧阳修,还有个白着头发的不是范镇是谁?欧阳修正指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书生对韩琦说着什么。是安不耐烦的拉了拉马缰绳,枣红马立刻甩了甩蹄子,长嘶了一声。那些人听到动静,一齐朝是安看过来。
有个小厮跑到她的马下,仰头提声道:“各位大相公在前面,还请这位小公子下马往旁边路上过吧。”
李乙和云娘见此也踢马上前,瞧着是安没有要退让的神色,也不好说话。
僵持间,云娘想了想,朝李乙使了个颜色,李乙便上前道:“这是长安侯,你们让一让吧。”
那下人立刻行礼,道:“参见长安侯,只是前面是诸位大相公在说话,可否有劳长安侯下马,从旁边路上过。”
云娘见是安依然没有要避让的神色,前面站着的又都是力导狄青外放的各位大相公,心里也不忿,便上前道:“此马乃陛下亲赐,你是何人,胆敢要赐让路?”
大相公们见是安毫无避让与前来行礼的意思,一时也停下探讨的话题,只看是安到底要如何。
范镇身后走出一个朱色袍服的人,来到是安马前,喝声道:“尔是何人?大相公们在前头说话,还不赶紧下马避开?”
是安的眼睛盯在欧阳修身上,只用眼睛的余光瞥到这人鲜红的袍服,不屑道:“你是何人,也敢来我面前回话?”
范镇摇着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韩琦附在文彦博身边也在耳语。倒是欧阳修直面向是安,坦坦荡荡到竟叫是安生出些笑意来。
文彦博挥了手叫众人让开一条路来,是安便含了刚刚生出的笑意,提着缰绳往前走。
琦已携了文彦博和欧阳修退在路边,范镇却不避让,还冲是安喊道:“大相公们当前,长安侯孰不知礼?”
是安听了,也对,便就在马上朝文彦博同韩琦垂头施礼道:“见过大相公们”,又朝韩琦一笑:“还未恭贺韩使相新近上任。”
韩琦拱手谢过她,不欲同她多做计较。
是安又看回欧阳修,俯身朝他戏谑:“见过大学士,听闻大学士素来喜欢奖掖后辈,文采斐然,不才曾经拜读,其中《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想来却无能出其右者。”
欧阳修虽不明她话中的嘲讽,却也不想同她稚子起什么口舌之争,只淡然朝她施一礼,道:“今日还请长安侯在大相公们面前下马问礼。”
韩琦闻此,忙出来对是安道:“小侯爷方才是送过汉臣回来吗?这些都是朝堂之事,小侯爷如今年纪轻,日后自会分明,知道我等不过在尽人臣之责而已。”
“自然”,是安挺直了身子:“诸位都是我大宋的肱股之臣,天下文宗,不用日后,我今日便很分明,而且……”是安忽然举起银丝星月剑,高声道,“以我的品级自然不敢在诸位宰执面前造次,官家所赠御马,到底也不过畜生耳,焉敢在大相公们面前放肆,只是”她转头朝范镇粲然一笑,“老先生素来忠直,不知此剑为何物吗?”
范镇一惊,忙退下作揖行礼,是安举着剑,踢马上前,俯下身子朝范镇悄声道:“我母亲四十岁方生了我,如今也这么大了,老先生急什么?”
范镇一时未反应过来,心中一思量,忽然惊觉她是在同他计较“立储”之事,忙低声喝道:“你懂什么?”
是安勾着嘴角也不再理他,又直了身子朝文彦博看过去,“文大相公?”
文彦博不得不开口应他,“臣在。”
程是安看着自己手里举起的剑,“记得先周恭肃王否?”
文彦博颔首答:“何敢忘‘八大王’之名。”
是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含了笑认真问他:“那我今日也来一问,请问’元昊平未’?”
有人交头接耳发出疑问,“元昊?如今不是谅柞吗?”
文彦博同韩琦低着头,不免头上也要生出好些黑线来,实在不想作答。
是安见他们不说话,只好又提高声音,真真切切一字一句道:“元!昊!平!未?”
周边的百姓都在围观,情势自然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韩琦应声给她想要的答案,“未平。”
是安得了想要的答案,立刻冷了脸,凌厉道:“如此,安用宰相为?”
文彦博同韩琦更躬了身子,心里直捣鼓,“这竖子,如今越发乖觉了!”
是安见了他们难受,终于心满意足的踢了马肚子朝前去,末了,又特地转过头高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兀那朱衣郎,劝你别想着参我。”
几人见她已远了,方才直身。
范镇不消说,早气到双颊颤抖,先同是安问话的朱衣郎也愤然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太过狂妄无理,我回去便要上疏参她!”
只韩琦淡定地理了理袖子,对其余人笑道:“诸位今日还请不要介怀,程侯孩子心性,今日不过也是在为汉臣鸣不平而已!”
文彦博也只好惨淡一笑道:“难道同稚子说理?好在今日问话的不是‘八大王’,不然我等今日怕要骇在此地哈哈哈!”
韩琦想了想先周恭肃王赵元俨在时,那副凛凛严毅不可侵犯的样子,也不觉庆幸起来,随着文彦博一起“哈哈哈”。
唯有欧阳修望着是安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朱衣郎见他几人不甚理会的样子,急道:“大相公们便如此轻饶了吗?这如何使得?”
范镇“哼”了一声,气道,“曾公亮有此学生,如何敢为人师?”说着便甩着袖子行礼退去。
其他几人赶忙先还了礼。然后文彦博才笑道:“公亮兄何其无辜啊?哈哈哈,还有啊,你方才未听得她劝你不要参她吗?”
“岂有此理,她说不参便不参吗?”朱玉郎气道。
欧阳修背着手,苦笑道:“你才到京中不知她也不怪乎,不说官家的恩宠,只说她手里那柄宝剑,那是太宗征夏时使过的银丝剑,你便知道‘握此剑者,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了。”
“此非‘丹书铁券’耶?诸位相公难道不觉得这更荒唐可笑吗?”朱衣郎惊道。
欧阳修和文彦博哈哈一笑自朝前去,韩琦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笑道:“官家们亲口所言,难道为虚?御史何必同她少年人相争?”
苏辙跟在父兄身后,前头大相公们赞叹着狄青的忠谨同勇猛,说起他的灭敌智谋更是连连拍手称奇。苏辙想起第一次同是安见面,仿佛也是因为有人对狄青不逊。
她同他一定感情匪浅。苏辙想了想,方才见她眼角通红,一定是哭过了。他看着前面的大相公们,他们也知道狄青是不可多得的忠勇良将吗?
她说她“今日便很分明”,她很分明,但是她还是要为狄青鸣一声不平。
苏辙看了看远处他父亲和欧阳修等人站在一起的背影,低头蹙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眉峰,倒是他有些不解了,这世上的事情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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