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暂时的,待到夜尽天明,一切的阴谋、血腥、白骨、残忍,都将在朝霞下暴露无遗,残酷地呈现在这天地之间。
上邽城东,夜幕下的马鹿塬,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张开了它那无底的巨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
今天是三月初四,一轮残月斜斜地挂于中天,投射下惨淡淡的暗青色月光,为这个清冷的夜,更增添了一抹凄凉与孤寂。
“公子,你的心绪有些乱了。”
在马鹿塬靠近道路的这一侧的一处巨石后,一个呆板的声音,突然响起。
“鲁叔,你也感觉到了?”
惨淡的月光淡淡地映出了张曜灵那还略带着一丝青涩的脸庞,还有他那淡淡的苦笑。
“今夜我们已经全盘掌握了对方的计划,现在是以逸待劳,就等对方前来送死了。胜券在握,公子是在为什么担心呢?”阿鲁那高大的身影此刻就像一个苦行僧侣一般盘膝坐在巨石之后的一处空地上,声音依旧呆板空洞,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
“胜券在握?或许是吧。”张曜灵探头向上邽城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依旧黑漆漆的一团,什么都看不到。
“难道这里面,还会有什么不测不成?”
“王擢是一个经年宿将,虽无什么过人的领军才能,但是做事稳妥,由他统筹安排一切,我并不担心,那个苻雄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仰首望着天边的那弯钩月,张曜灵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迷茫与焦虑,“上邽城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我真正担心的,其实是我们这一边。”
“我们这一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即使是在表达自己的疑问,阿鲁的声音依然是僵直生硬,听不出一点点的情感波动,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等那个苻雄带人来到了我们这边,他们已经是一只锐气尽失的残兵败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这一边人数虽然不多,但全部是由公子你一手训练出来的蝴蝶营组成,其战力可说是当世无双,对付这些残兵败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鲁叔啊,这五百兄弟皆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对他们的战力,我当然很有信心。”一提起自己身后的这五百卫兵,张曜灵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上了一丝自豪。
“被公子用那种手段调教出来的军队,就算是瘸子,也要变成世所难敌的虎贲了。”阿鲁的声音中,竟然有了一点苦笑的味道,这倒是让张曜灵很是新奇。
“那些不过是小把戏,更加残酷的训练还有的是,只是那些并不适合他们现在的身份而已。”张曜灵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自己前世时所经历过的那些残忍的杀手训练,相比这些士兵所接受到的,那些已经被自己改良后搞出来的“n版”来,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当然,现在张曜灵所需要的不是一些刺杀的杀手,真正在战场上用得到的,还是成建制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军队最需要的是配合,而不是那些单打独斗的杀招,所以张曜灵才会结合自己的一些见闻,删减修改了一番,才训练出了这个试验品“蝴蝶营”。
“小把戏?公子还嫌不够吗?老奴真不知道,公子要是拿出你说的那些更加残酷的训练,将会训练出怎样可怕的军队。”阿鲁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有一个漆黑的背影,留在巨石之上,长长的黑影,显得无比的孤寂。
“那鲁叔自己,又是怎么练出这一身本领的呢?”
“那不过是被逼出来的。”停顿了好一会儿,阿鲁的声音才响起。只是这一次,阿鲁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隐隐的,张曜灵还嗅到了一丝叫做恨的味道。
“公子还没有说,你到底是在为什么担心。”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阿鲁突然主动地开了口,继续保持了那种呆板的语气问道。
“鲁叔,这一次那个苻雄的确是很难逃得了便宜,这一场战争,我们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大半了。”张曜灵向阿鲁这里靠近了几步,低声说道,“但是我想要的不是一场胜利的守城战,我想要的,是留下一个人的命!”
“是苻雄的性命?”一向冷酷的阿鲁,忍不住惊呼道。
“没错,这一次,我要留下他的命!”张曜灵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公子,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虽然那苻雄已成败军之将,但是要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死一名身经百战的大将,可并不容易啊。”
“如果不杀了苻雄,那我们不过是赢得了一场小小地守城战,暂时保住了陇西数郡,对这天下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那苻雄是苻秦nn的第一名将,有他在,对苻秦统一中原有着很大的助力。”
“关中的那几个豪族,虽然不成气候,但总是造出了一些sn。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杀了苻雄,就可以削弱苻秦这一方的实力,让关中的那些豪族,可以把这乱子闹得更大一点。”
“那公子以为,就算没有了苻雄,那些关中豪族,也注定不会成功吗?”
“他们?一群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之辈,自己内部还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能成得了什么事?就算那个苻健真的撑不住了,只要派几个能言善辩之辈,去他们内部一分化拉拢,那他们这个松散的联盟,马上就会土崩瓦解。内部不稳,没有一个统一的整体领导,怎么可能成功?”张曜灵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过身去继续看着黑暗中的道路,语带讥诮地回答道。
“而且,我之所以要杀了那个苻雄,不仅是要在关中添一把火,让苻秦多一点nn。我还想要的,就是要为我凉州立威!”
“从百年前,我祖武公出镇凉州开始,我们张家就在这西北的凉州扎下了根,并一直守护到今天。”张曜灵继续伏在巨石上望着无边的黑暗不回头,传过来的语气有了一种沧桑之感,“当年北宫纯以千名凉州骑兵,便数次击溃了上万匈奴胡琦。凉州大马,横行天下,那时的凉州,是何等的气势!如今过了一百年,凉州已经沦落到,连一个小小的麻秋都敢来撒野的地步了。这一次,我要留下苻雄的脑袋,用他的鲜血,来作为我凉州重振声威的第一个祭品!”
“公子,阿鲁明白了。等一会儿,那个苻雄,留给我吧。”阿鲁愣愣地看了张曜灵一会儿,突然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一句话,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鲁叔,不是我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这一次,必须由我自己,亲自来了结那个苻雄的性命。将他的头颅,亲自收割。”张曜灵转过头来说道,语气虽平缓,但却是异常的坚定。
“公子,先生走之前将阿鲁交给了你,阿鲁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维护公子的周全。这一次,由我来。”阿鲁一向是寡言少语,这一次话不多,但也是打定主意不停张曜灵的指派了,这也让一向视阿鲁为亲友的张曜灵,感到无计可施。
“那好吧,到时候那个苻雄来了,就看我们谁下手快吧。”张曜灵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心中纷乱的思绪,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嗒、嗒!”
月影西斜,夜色变得更加朦胧,时间,已经过了子夜。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不时传来的惨呼声,听上去是苻雄的败兵来了。
巨石之后的阿鲁霍然睁开了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只大鸟一样轻飘飘地闪到张曜灵的身边。前身微微向前弓起,右手中闪现一道利芒,像一只捕食的猎豹一般,蓄势待发。
反观张曜灵,只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做出了向前冲的姿势。但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的兵器。
难道他打算赤手空拳,就要去杀了那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苻雄吗?
马蹄声渐渐近了,张曜灵反而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静静地默数。
马蹄声纷乱不堪,看上去真的已经败了。但是在这阵纷乱的马蹄声之中,节奏渐渐由纷乱慢慢变得协调起来,看上去似乎很快就要保持一致了。
这个苻雄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让一只刚刚遭受到意外之败的残兵败将,不立刻兵败如山倒。反而还能将乱糟糟的队伍聚拢齐,重新恢复秩序,果然不愧为苻秦第一名将。
这样一个能人,更加留他不得!
张曜灵心中对苻雄多了一些赞赏,但是心中的杀心,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近了,越来越近了。借着惨淡的月光,张曜灵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匹白马上的人的脸了。
“大家不要慌,这只是一场意外。那上邽城守军不过三万,守将王擢又只是一个庸碌之辈,绝对不敢出城追击的。我们主力未失,只要在前面的地方略一修正,与长安来的援军一会师,我们很快,就可以洗刷这一次的耻辱!”
“我们氐人,是天神眷顾的种族,天命所归。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我们氐人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一次小小的砬不算什么,只要我们吸取教训,就一定可以打得凉州那些头钱价汉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我们大好男儿”
那名领头的白马将军正在声嘶力竭地鼓舞士气,突然从路边的阴影之中闪出一支晦暗无光的三棱弩箭,一下子插入了他的喉咙,将他生命的最后一瞬,永远地定格在了最后一个音符上。
“有埋伏”
飞蝗之箭,有如雨下,从道路两旁向这支猝不及防的苻秦军队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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