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道:“今日本是家宴,寡人让你们来是为了赏景聊天,不是听你们争论的。杜祁今日来得晚了,本应罚酒三杯,只因你是初犯,寡人这次姑且不罚你,以后你还需好好听三位夫人的教诲才是。”

杜祁心里虽不服,嘴上只得答应着。

气氛一时有些冷淡,几人默默啜饮,这时有内侍来报说卫国有使臣来访,重耳便起身离席,往前朝接见卫使去了。平戎不放心公子欢的病,也回明光宫去,剩下三个人觉得无趣,坐了一会,宴席便散了。

到了晚间,重耳处理完政事,已过了酉时,草草用过晚膳,就到明光宫来。

平戎正逗着公子欢玩耍,公子欢此时已是三岁,坐在席上,扑腾着两只小手,摆弄着一只布老虎,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重耳笑道:“寡人不过出去大半年,欢儿就长这么大了,来,让寡人抱抱。”

平戎道:“这么大的孩子风吹吹就长,一天一个样儿,只是欢儿身子弱,常有个伤风咳嗽的,十天半月都不见好,可把臣妾吓得手忙脚乱,幸亏沁格姐姐常过来帮我看顾,主公不在的这段时间,真是难为她了。”

重耳抱起公子欢,拿着布老虎逗弄他,谁知公子欢并不熟悉重耳,反被惹得哇哇大哭,重耳哄不住,只得抱还给平戎。

重耳心有不甘道:“寡人指点疆场,征战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怎么却哄不住自己的孩儿呢?”

“你就算是个神,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主公虽说成了中原霸主,这孩儿可不认你这个虚名儿。”

重耳听平戎话中有话,道:“寡人这个中原霸主怎么就是个虚名儿了?”

“主公难道不知道,这霸主之位换得比上菜还快,从当初的齐桓公,到宋襄公,再到楚王,短短十几年,就换了三个,如今又落到主公头上,主公自忖,这霸主之位能坐多久?”

重耳假意板起脸,道:“全天下大概也就是你敢这么跟寡人说话了,寡人难道不配当天下霸主吗?”

“放眼天下,能成为霸主的除了主公,自然再无他人,只是盛名之下,其危也重,周易不是有云,盈不可久,亢则有悔。”

“夫人提醒得是,寡人会小心行事的。”

重耳虽然说着,心上却是大不以为然。

平戎又道:“不知主公又将如何处理结缡,难道真要如杜祁所说,请诸候国君一同来观看吗?”

“周天子既将结缡赠于寡人,寡人偶尔拿出来让人观玩一下也未尝不可。”

“主公难道忘了当初在齐国时,齐国公子们为了争夺结缡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依臣妾看,此物不祥,不如将它还给周天子罢了。”

重耳低头不发一语。

平戎道:“臣妾看周天子用心颇为叵测,他将结缡赠送给主公也罢了,还将杜祁嫁给主公,这个杜祁,不仅毫无礼教,而且任性骄蛮,率意行事,好好的后宫,她若不闹个翻天覆地出来,怕是不会罢休。”

“杜祁尚且年幼,就是小孩子心性,一时贪玩随性而已,夫人还要多调教包容才好。”

平戎也不好再说什么,转了话题道:“今日卫国使臣来干什么?”

“卫武派使臣来,请求寡人同意让卫郑回国去,陈国国君前几日也派人来为卫郑求情,看来这个卫郑虽然人在陈国,到是也没闲着,四处找人求情。”

“主公准备如何处理?”

“这个卫郑,当初一心投靠楚国,仗着有楚国撑腰,不同意借道给我国,如今见靠山倒了,怕寡人会追责于他,跑到了陈国,让他弟弟做了卫国摄政,自己却不敢来见寡人,只鼓动别人来向寡人求情,如此胆怯无能之辈,寡人怎可不给他些苦头尝尝。”

平戎道:“他必是见主公囚禁起曹君,怕主公也会象对待曹君一样对待他,所以不敢回国,卫郑虽然算不上什么明君,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既已有了悔意,主公不妨饶过他这次。”

重耳当初虽然承诺复封曹君,但回到晋国后,想起曹襄对自己的无礼之举,又觉得心有不甘,便将曹襄囚禁起来,让曹国的卿大夫暂时摄理国政。

“寡人囚禁曹君,也是为了惩治他当年对寡人的无礼之举,可惜当年不曾礼遇寡人的卫毁已经亡故了,没有见到寡人也有成就霸业的一日,卫郑作为他的子嗣,理应受些惩罚,不过寡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寡人刚才已经答应卫使,同意卫郑回到卫国了。”

“主公贤明大度,此事处理得甚为妥当。”

两人又说了会话,转眼快到二更,奶娘喂公子欢吃完奶,哄他入睡,公子欢犹是哭闹不停。

平戎向重耳道:“主公出去了大半年,也该到沁格姐姐那里坐坐,横竖我这里晚上要哄欢儿,主公今晚还是去含寿宫吧。”

“你只要不介意便罢。”

平戎让内侍打着灯笼,送重耳往含寿宫来。到了含寿宫门口,大门都已经关上,内侍上前重重敲了门,门人才出来打开门,见是重耳,忙跪道:“夫人原以为主公在明光宫歇宿了,所以吩咐小的把门关了,不想主公这么晚了还过来,还请主公恕罪。”

重耳一边让门人起来,一边径直往里走去。沁格听到了动静,到宫门口来相迎,重耳扶住沁格道,“夜间有风,你怎么穿着单衣就到外面来,万一受凉了怎么好?”

“主公今日不是按理应在明光宫歇宿吗,怎么到我含寿宫来了?”

“她那里横竖有欢儿陪着,寡人想着你一个人夜间寂寞,过来陪你说说话。”

两人进了寝屋,重耳见案几上一盏昏黄的灯烛,一把刚刚雕刻成形的弹弓,便将弹弓拿起,道:“夫人怎么做起弹弓来了?”

“臣妾以前在翟国时,也经常做弹弓,拿来打鸟雀玩,如今到了晋国,闲来无事做着玩儿,到底是许久不做,手生了。”

重耳翻看一回,道:“依寡人看,夫人不只是手生,完全连雕刻方法都忘了。”

重耳从怀中掏出那把一直放在身边的弹弓,“夫人看,和这把你以前做的弹弓相比,是不是完全制作不得法?”

沁格见重耳至今还保留着自己送给他的那把弹弓,颇为感动,道:“主公一直将此物带在身上吗?”

“寡人见此物如见夫人,这么多年,每当寡人流离失所,落魄潦倒之时,看到夫人留给寡人的弹弓,就如同夫人陪伴在旁,让寡人心生慰藉,当年夫人曾承诺等待寡人二十五年,而寡人也答应有朝一日若能成就大业,就回来接夫人,如今咱们终于苦尽甘来,寡人怎么能把以前的承诺给忘了呢。”

沁格眼底浮上一层泪光,“臣妾当年在翟国的时候,多年不闻主公的音讯,唯恐主公在外有个三长两短,日日心神不宁,后来听闻主公回到晋国当了国君,又患得患失,生怕主公有了三妻四妾后,忘记当初许下的诺言,及至到了晋国,见到主公,才知主公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臣妾何其有幸,能与主公相识一场,可惜臣妾现在老了,不能再伺候主公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虽然老了,坐着记苦思甜,回想当初咱们在草原上骑马驰聘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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