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宛嫔是圣上的人,都不该叫皇子一声“殿下”。只是关起储秀宫的门,谁都知道她身份低微,她自己更是有自知之明,平日里侍奉这两位主子,不敢不自贬自谦。
“日头正盛,借一步说话可还方便?”
敬王的话她不敢说不,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储秀宫的院中遍植玫瑰,朱红紫红,单瓣重瓣丛丛叠叠团团簇簇,比比皆是,不过都不遮阴就是了。唯一能遮阴的大抵是院子的角落支了一个葡萄架,比巴掌还大的叶片一层一层爬满藤架,将一角破碎的天空撑起一片绿荫的天地。据说,那颗葡萄藤的种子,是丽德妃从西域带回来的。
浓荫之下,李世训那张如斧凿刀削的脸,也变得和缓起来。
“母妃脾气火爆,今日之事,还请宛嫔娘娘多担待些。”
今日之事,不过是她倒茶的时候飞溅了些茶沫,丽德妃心里不快活,一抬手直接把她端来的茶杯掀了。放在往日,也颇为常见。沈青绾不解,这有何担待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不清楚敬王的来意,她只能以最妥帖恭顺不出错的方式应对。
“敬王殿下言重了,丽德妃娘娘对嫔妾有再造之恩,嫔妾对娘娘感恩戴德,不敢说担待二字。”
有礼有节,应对得当。李世训从头到尾打量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入长安也有二十年了,有时候还是会有西突厥公主草原与荒漠之上的骄子习气。自己不顺着她说话,有时也会平白遭到些脸色,更不用说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
可她看起来,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能忍耐些?
为什么呢?
心下虽疑,李世训还是笑得一如既往的和缓。原本深邃甚至有些阴鸷的脸,因为笑意,倒是有几分十几岁少年的稚气。
“最近母妃心思有些不如意,说话难免重些。不知宛嫔娘娘有无这种体会?”
笑容沾上几分歉意,李世训再道:“心思不好,总是习惯对亲近且信任的人发泄得多些。不瞒宛嫔娘娘,母妃发起脾气,本……我也受不了。推己及人,我想着,总是苦了娘娘。”
“敬王殿下慎言。”沈青绾再福了福身,“嫔妾感念殿下体贴。毕竟是殿下母妃。背后议父母,要是被人嚼了舌根子,平白污了殿下清誉。”
“抱歉抱歉,”李世训忙躬身致歉,“宛嫔娘娘说得对。娘娘比我想的,还要懂礼一些,反倒是,我唐突了。”
李世训的一退再退让沈青绾更生几分惶恐。她下意识搓搓裙摆,这个自小的动作让她不由想起她初见主子时,那位轮椅上神机妙算的女子周身淡然的气度令她局促不安。复而又想起她入宫之前,她对自己说的话。
宫里就是个名利场,所有人的笑脸相迎,都是有目的的。多想想别人的目的,不可困乱于心。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青绾亦退了两步,头上那一只缀了穗儿的步摇晃得哗啦啦响。和风吹绿藤叶的簌簌声混在一起,一阵阵,竟似碧海雪浪。
“多亏了德妃娘娘提点,嫔妾才有今日。承蒙娘娘信任,嫔妾更是铭记在心。”
她偏了偏眸子,似要抬头,又着实不敢看一张心思深沉,心计绝不在她主子之下的那人的脸。似是害怕再多看一眼,就要被那人看穿一般。
这样一想,更是有些心慌。她张了张嘴,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莞然。
“还请敬王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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