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颂念到此处,偶耕颈上疼痛,原来是一把钢刀割入皮肉,正要切断他的咽喉。偶耕顿时惊醒,一声大叫,真气喷薄而出,剑气化作一股旋风扶摇直上,将颈上钢刀震飞,将十六护卫震得七零落。他一跃而起,双目灼灼扫视四周,目光如同日月辉耀他满头黑发根根树立,如同古柏修竹直指青天。长剑在他手中,光辉闪耀、脆响铮铮。

陈学治大惊,急忙喝道:“摆阵!”十六护卫如同星月奔驰、各赴分野,四象回元阵再度结成。偶耕毫无惧色,大吼一声,长剑戟指,直奔大阵中心。陈学治、袁宏进施展神通,如同龙腾虎跃,引导四象回元阵推行运转。

偶耕再次置身刀光剑影之中,已浑然不见敌人的阵形、兵刃。他双目若盲、双耳若聋,心中只有那一串经颂循环不绝,面前如同站立一人,若远若近若即若离,正是他的白发恩师。他循着恩师的步履进退自如,如同御风遨游,浑不知自己正与十恶汉作殊死搏斗。

忽而兔走金飞,忽而六龙骖驾,不觉又是天高月小、幽谷清宵。偶耕与十高手激战不休,经历日夜,仍未分出胜败。逍遥宫一侧,南浦云肝肠寸断,无人搭救,也无人过问,如经历几场生死。

南浦云昏死过去,又在霜露之下被刀剑之声惊醒。他以手撑地,挣起身来,却见宫门之外、月影之下,亭亭站立一女子,凝视着宫中的一场争斗,似已化作一尊石像。他双目渗出寒光,心中明白如镜:那不是侯希逸的女儿,更能是谁?

南浦云恶念乍起,手持利刃,匍匐而行,爬出门楣。牧笛正在出神,浑不觉南浦云的剑刃已刺向自己背心。南浦云眼看得手,耳边一阵嘶鸣,原来是骅骝马斜刺里冲出,前蹄蹽起,将他手中利剑踢飞。剑尖锋利,将马腿割伤,骅骝马惨叫一声,扭头逃走。

南浦云顺势扑倒牧笛,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他一生痛恨侯希逸,虽不能手刃仇敌,也未必能如平日之愿其女,但亲手杀死侯牧笛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牧笛被他按在地上,奋力挣扎,却是无法将他扳倒。南浦云越掐越紧,牧笛渐渐翻出白眼。

偶耕听见宫门外的动静,余光所及,牧笛已是命悬一线。他盛怒难禁,丹田之上浩漫之气汩汩而出,在他胸间汹涌跌宕。

偶耕一声怒吼,顺手将长剑挥出,这一剑来得毫无征兆,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猛烈,将重叠交织的四象回元阵劈成两半。剑气喷涌向前,贯入袁宏进胸膛。只听一声闷哼,袁宏进委顿于地,死在当场。

陈学治大叫:“休要惊慌,重新摆阵!”不等十六护卫重新结阵,偶耕长剑横扫,化出两道剑气,如同海潮连天。十六护卫急忙招架,兵刃还未举起,即传出数声惨叫,已有人惨死。

剩余人再度结阵,合围偶耕。偶耕龙行虎步,直取陈学治,手起一剑,将他拦腰斩断。名护卫大骇,两幅四象回元阵顿时四分五裂,偶耕当空腾跃,簌簌簌簌四剑刺出,人俱各殒命。

转瞬之间,逍遥宫廓清。宫门外南浦云连声呼喝,使出全力,要报一生之仇。偶耕疾步冲出,劈出一掌,真气纵横,将南浦云击飞。

偶耕冲出宫门,抱起牧笛,高声呼唤,泪下如雨。忽想起屿蘅在渭南荒村中传授的打穴之法,此时情急,顾不得为她宽衣,急忙拍打她任督二脉上的要穴,助她顺气。

半个时辰过去,牧笛终于醒转,月光之下,映出笑靥。偶耕泣不成声,不知该说些什么。牧笛气息逐渐停匀,这才说道:“你再不声不响与人拼命斗勇,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偶耕收起眼泪,哽咽道:“我再也不敢了!”

历经一日一夜缠斗,偶耕真气已有亏虚,他一掌击中南浦云,却未能致命。台阶之下,传来几声冷笑,笑声中含有极大的痛楚。南浦云毒性再次发作,匍匐于地,浑身颤抖。他挣扎良久,坐起身来,指着牧笛,张嘴欲骂。

南浦云并没有骂出声,全身已然僵硬,体内阴气、阳气与诸般戾气化为子虚乌有。他死了,死于采补阴阳造下的孽,死于薛延龄致命的毒药。他死不瞑目,眼睛里倒映着寒冷的月光。

偶耕背起牧笛,离开逍遥宫,路过迎阳殿,置身逍遥谷底。是夜,他和牧笛一起,捣毁了南浦云苦心排布的逍遥阵。骅骝马奔了回来,对着明月,长声嘶鸣。第二日,偶耕、牧笛领着六十女子平分了逍遥谷里的钱物,任由她们各奔前程、各安性命。

二人在逍遥谷深处的一处山洞权且安身,偶耕上山采了些草药,为骅骝马疗伤。转眼已是腊月,疏忽又到开春,山谷里的野草野花开始萌发,骅骝马的伤势已然好转。二人骑上马,离开逍遥谷。

“我们去哪里呢?”牧笛问道。

偶耕答道:“我们逍遥遨游,不必这般打打杀杀了。我想去往梓州,将背上长剑归还齐先生。”

牧笛欣然应允,喊了一声“驾”,骅骝马便驮着二人在野径之上恣意奔跑。

二人一路往西南而行,来到南阳。山野之中,偶遇一对农家夫妇,走近一看,却是黄锦鳞和葛蕾。他们二人于潼关相遇,相顾一笑,将世事看淡,携手逃至南阳,买下一间茅屋、几亩薄田,从此耕织度日。

四人相聚茅庐之下,谈及往事,多生感慨。黄锦鳞又道:“近来听闻官家信息,道是吐蕃、回纥三十万大军土崩瓦解,被我军从奉天、盩厔击退。我大唐军马又与吐蕃在灵台会战,大获全胜。吐蕃举国震惊,赞普修来文书,与我大唐言和。如今战事平息、马放南山,惟愿州郡长官今年蠲免些租赋。”

闲谈一回,偶耕、牧笛便揖手作别。不出数日,来到汉水之滨。此时河洲泛绿,柳条吐黄。二人雇了一艘船,划到江心。

汉水汤汤,春风拂面,水中锦鲤,水上白鸥。偶耕、牧笛心旷神怡、流连忘返。俄而,上游传来歌声:

时既暮兮节欲春,山林寂兮怀幽人。登奇峰兮望白云,怅缅邈兮象欲纷。白云悠悠去不返,寒风飕飕吹日晚。不见其人谁与言,归坐弹琴思逾远。

歌声由远而近。二人抬头,只见江波之中,一叶渔槎飘飘而至。渔槎之上端坐一人,一只手慢慢悠悠摇着木桨,渔槎行进却甚是迅捷。渔槎之上放着一个竹篓,竹篓边立着一只鹭鸶。鹭鸶延颈伫立,目观闲云,意态悠然。

渔槎上那人揭去斗笠,向船家问好。偶耕、牧笛立即认出,他便是齐玉轪!二人隔着船舷同他打招呼。齐玉轪却似变了个人一般,心意疏淡,对过往之事毫不留意,只顾抚弄鹭鸶,低吟渔歌。

偶耕说明来意,将长剑奉还。齐玉轪微微一笑,说道:“天地玄黄,长空寂阔,要剑何用?我等渔樵山野,深得这汉水关照,就将宝剑赠与它吧。”说毕,接过长剑,顺手掷进江中,随后单手揖别,摇着木桨悠然而逝。

偶耕、牧笛弃舟登岸,跨上骅骝马。骅骝马一声长嘶,载着二人隐没在萋萋鄂渚、茫茫楚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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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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