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这几句诗出自白居易名篇井底引银瓶,讲的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春闺无聊在墙头上张望时,与一位骑马少年邂逅。两人一见钟情,小姐便随少年私奔回到他家中,本以为会从此琴瑟和谐姻缘美满。

不料少年家中却认为小姐是私奔而来,并非三媒六聘娶进家门的,不能为妻子正室,故而对她横眉竖眼,并且不许她参加家中的祭祀。小姐羞愤之下本欲离开家门,却发现无处可去,又无颜回到娘家,心中苦痛难当。

“家中这么对待那姑娘,那少年也不为她说句话吗?”季明媚听我说完这个故事,不禁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看着我,就跟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似的。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一声,“你别这么看我啊,这事又不是我干的。”

“你看,我从季家跟着你出来,也是没名没分,本来心里就委屈得很,你还给人家讲这样的故事。”季明媚幽幽地道,泫然欲泣。

我整个人抖了一抖,看季姑娘的样子,我要是不给个说法她真会“哇”一声哭出来,可问题是我好像才是那个该哭的人吧?

季明媚两眼雾蒙蒙的,犹在自怜自艾,“可怜我这貌美如花的弱女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这人世间任凭雨打风吹。有分教: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有些忘乎所以,我看她连兰花指都翘起来了,再说下去恐怕就要当场唱起来,忙止住了她,告诉她那首诗后来被白朴改编成了杂剧墙头马上,是个圆满结尾,少年与小姐还生了一男一女。

季明媚闻言大喜,这才放过了我。我们一路说着话,到东林镇的时候天色还早,在赶往住店投宿的途中又路过了一家书肆,季明媚想着我给她讲的那个故事,便闹着要进去买本书看,好打发路上的时光。

店主是个四十许的女子,见有客上门便迎了过来,轻声问我们要何种书。我见这家书肆的主人竟是个女子,也有些诧异。此时虽然女子也多有上学堂的,但整体而言读书识字的并不多,至于经营书肆的更是凤毛麟角。

季明媚也有些惊奇,问她:“这书肆是你自己开的吗?”

店主微微一笑,低声道:“家里开着印书坊,所以有间门面经营。他们都忙着书坊的事,我又帮不上忙,所以就在书肆里帮着看顾。”

我和季明媚都了然地点点头,不过看店主的情绪有些低落,不知是遭遇了什么烦心事,还是生性就是如此恬淡。素昧平生,我们也不好问她什么,就在店里翻看了半晌,期间店主见我在翻看古代笔记,便指着一本江淮异人录对我道:“这是从知不足斋丛书中摘录出的版本,别处倒是不易见到。”

这个版本别处确实少见,我闻言便笑道:“那便买它吧。”说着便拿了书去柜台处结账。这时季明媚一眼便看到倒扣在柜台上的一本书,正是白香山诗集,不禁“咦”了一声,笑着问了店主一声:“你也在看白居易的诗么,可曾看到井底引银瓶了?”

店主双唇微张,显得也很惊讶,将那本诗集翻了过来,我们往书页上一瞧,只见翻开处正是那篇井底引银瓶。这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我们来时还在路上说起这篇诗文,此刻便在书肆里见到有人在看它。

季明媚也是连呼不可思议,将这事和店主说了,店主闻言也是惊笑出声,然后忽然拿起那本书交到季明媚的手里,说道:“既然如此有缘,那这本诗集便送与你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我算钱给你吧。”季明媚忙道,“正好我也想买本书,倒省去了我找书的麻烦。”

她说着便要掏钱给店主,谁知店主却坚持不收。季明媚无功受禄,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连声朝她道谢。我在一旁看得心中也有些称奇,这一路走来,不知怎的不管谁都要送点小物事给季明媚,连带我也受了不少好处。

季明媚接过书后,本要与我一道走出书肆去,这时店主却忽然幽幽一叹,低声自语道:“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这是井底引银瓶诗的最后两句,是白居易借诗中小姐的口吻,劝诫那些痴情而年少的姑娘千万要慎重,不要将终身轻易许人。这时店主悠悠地念出这两句诗来,我们都是一怔,季明媚更是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

店主不知正想什么,似乎有些失神,嘴里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两句诗发人深省,不自觉竟念了出来,叫二位见笑了。”

我们都摇了摇头,对她露出一个笑脸,然后转身离去,心中都觉这位书肆主人举止有些奇怪,不过也未曾细想。在镇上走了一圈找到住店办好入住后,我们将包袱放入后面房中,便去前面的客堂吃晚膳。

待吃好晚膳后,我便向店主人打听一个叫林语斌的人。店主人“哎呀”一声,问道:“客人也是慕名前来林家藏书楼求书的吗?林家历来爱书,恐怕不会轻易让人进藏书楼。”

“嗯?林家有一座藏书楼吗?”我事先并不知道此事,闻言倒有些惊诧。店主人看我神情自然也知道自己猜错了,便和我说起了我们要去的这个林家。原来自前清起,林家便建起了一座藏书楼,名唤“东林草堂”。

此后林家的历代主人也都致力于藏书,为了一些孤本善本不惜一掷千金。及至如今,东林草堂藏书逾十万卷,许多人慕名前来,就是为了一睹东林草堂的孤本善本。所以方才店主人听我问起林语斌,还以为我也是前来求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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