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魏清璟当上皇帝之后的所做所为,太子时期的魏清璟显得正经多了。

魏清璟从小失去母亲,在一个不太安定的环境当中长大,从小就对权力有着异常的执着,他不相信任何人,对别人无法产生太过于深刻的感情,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符号而已。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协助魏渊处理政事,那时的他已经开始结党营私、残害手足打压朝臣,登基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短短十几日内铲除了一半以上对自己不利的势力,并且在政事上毫无作为,显然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成为了天子,便不再有所顾忌,也不必再装出一副兢兢业业忠心为国的模样。

魏清璟既不理会朝政也不调兵迎敌,反而将国库当中的钱财挪为己用,先帝在时的简朴气象已经完全不见,此次祭祀典礼的场面尤其壮观,其浩大程度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次祭祀,宗室和朝中臣子全都来了,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等待着典礼开始。

钟声连响三声过后,仪式正式开始。

就在此时,前来禀报消息的侍卫也到达了宫内,他靠近玉皇后身边,低声禀报:“娘娘,大事不好,宫外传来消息,十公主跑了!”

“什么?”

玉皇后震惊地回头,头上的发饰伴随着她这个动作摇晃的厉害:“可知她往何处去了?”

侍卫面色泛白,咬牙回复:“属下无能,未能追上十公主,也不知她的去向。”

玉皇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该是该忧虑,她本人并不想造杀孽,也不太愿意去为难别人,可是她嫁给了魏清璟,今后的所有一切就都要为魏清璟考虑,夫妻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能违背本心,处处按照丈夫的心意行事,如今手上已经不知道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废物。”玉皇后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地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魏清璟,此时的皇帝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周围站着不少侍卫,看着颇为威风。

只可惜他空有一国之君的排场,却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度。

“娘,你们在说什么?”一旁的魏宝鸢明显的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怀疑地看着玉皇后一眼:“我似乎听到你们提到了瑾瑜姑姑。”

“小孩子别乱说。”玉皇后没空应付女儿,费力地穿过重重守卫来到魏清璟身边,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我怀疑瑾瑜是往皇宫的方向来了。”

魏清璟面色铁青地下了命令:“封锁皇城大门,若无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祭祀典礼分了几部分,还有一些人尚未到场,若是在此时关闭皇城之门,别说是秦瑾瑜,就算是那些应该到场的皇亲贵胄也不得踏入皇城一步。

即使是下了这样一道命令,魏清璟还是不放心,他深知秦瑾瑜并不好对,说不定秦瑾瑜此时已经进入了皇城,于是他对玉皇后吩咐道:“去把启动阵法的用具都搬过来。”

玉皇后愣了一下:“您不是说十日之后才是最佳时机吗?”

“来不及了,”魏清璟看上去有些焦躁,也有些不耐烦:“只要能扭转魏国国运,什么时候动手都是一样的,你快去!”

玉皇后被魏清璟的态度所震慑,再也不敢耽误,匆匆离场,带着宫人前往东宫之内魏清璟原先的住处搬东西。

祭祀大典再严肃不过,每一步都有严格的标准,按照礼仪标准来说,即便是皇帝皇后也不可在祭祀典礼的过程中随意走动,更别提中途离开。周围的人当然不敢说什么,一个个在心底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向来稳重的帝后如此慌张。

魏宝鸢死死拽住一名宫人的衣袖,那一瞬间的表情成熟的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爹娘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宫人不敢回应魏宝鸢,只得把袖子抽出来,随后加快脚步跟上玉皇后的步伐。

魏宝鸢看着宫人远去的方向,眼中的亮光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曾经的她因为贪玩误入了东宫中某一处偏僻的库房,魏宝鸢原本想着,只要她躲在这里就不会被宫女发现,这样一来,在躲藏的游戏中她就赢了。

谁知在库房里竟然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交谈,由于双方的声音比较低,她并不能听的十分清楚,只能努力地从零碎的词语当中获取信息。

这一天,她对于未来的幻想和对父母的信任被彻底打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看着美好,一触即碎。

也就是在这一天,她终于明白,在权力的衬托下,亲情比纸还薄。

面对着危难四起的江山,她的父亲想的不是怎样招贤纳士改变朝中风气,不是力挽狂澜解决问题,而是企图用传说中最省事也是最残酷的方式,用一个女子的命来换取薄弱国运的逆转。

震惊的同时,魏宝鸢只觉得疑惑,这种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残酷的做法真的能逆转天命吗?这难道不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说是为了国家,实则是为了满足帝王的私心。

若天下真有神灵,应该也不会选择保佑这样虚伪薄情的帝王,更不会保护这样的魏国。

魏宝鸢死死的握着拳头盯着前方,眼神悲伤,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继续站在原地,看着祭祀典礼继续进行。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之后,魏宝鸢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一位戴着斗篷的人身上。

魏国的祭祀一向如此,每次的典礼中都会十几名戴着斗篷的人,按理说这场景并不算很奇怪,魏宝鸢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盯着最中间的那位看的入神。

同一时刻,站在远处的荣亲王和荣亲王妃也有意无意地在看那个斗篷人。

按照惯例,斗篷人都是男性才对,而这一位似乎是一位文弱的男性,手腕偏细骨架偏小,走路的姿势也少有不同。

接下来轮到斗篷人上场,十几个人站成一排,其中一人走出来站到中央,手中拿着东西念念有词。

在这个环节,皇帝需要离开保护自己的侍卫走上祭天台站在斗篷人对面,魏清璟却迟迟没有迈动步子,他皱着眉头看着前方,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玉皇后办完事情之后回来,顺便给魏清璟带来一个好消息:“陛下,秦瑾瑜已被抓获。”

“确认是她本人吗?”魏清璟眉头紧锁:“她是在何处被抓获的?”

“陛下大可放心,秦瑾瑜那张脸有谁不认得,定然是她没错了。她企图扮成您的心腹入宫,虽说脸上有简单的易容,还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玉皇后见魏清璟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继续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她?让人直接将她带过来吗?”

“把人带过来,”魏清璟声音冰凉:“然后启动阵法逆转国运。”

“不可,”玉皇后连忙出声阻止:“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瑾瑜,会令宗室和朝臣心寒,有损于您的名声。”

玉皇后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明白魏清璟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弑父的皇帝能有多么仁慈宽厚。

魏清璟本人果然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他这样说:“名声在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史书皆有胜利者写就,朕倒要看看,谁敢说朕一句不是。”

这般说着,他再次命令玉皇后:“让他们把人带过来。”

见魏清璟态度如此坚定,玉皇后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转头吩咐宫人将秦瑾瑜带过来。

皇帝不肯上场,仪式没法进行,所有人在原地等了魏清璟一会儿之后,见他还是不动,掌管礼仪典礼的官员不由得提醒了一句:“陛下,这典礼各关节的时间都是定好的,您若是不上场,恐怕会影响整个典礼,使得上天无法感受到您的诚意。”

魏清璟丝毫不动,只是说:“再等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帝王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好在没多久之后魏清璟就恢复了正常,终于肯挪动步子走上祭天的高台。

唯有玉皇后知道,魏清璟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被宫中侍卫五花大绑送过来的秦瑾瑜,心中的顾虑终于放下,所以才肯离开侍卫们的保护范围。

魏清璟刚踏上两个台阶,魏宝鸢如同疯了一般朝着魏清璟冲了过去玉皇后没拦住,几个侍卫不敢拦,导致她顺利地拉住了魏清璟的手,魏宝鸢撅着嘴,撒娇似的说道:“爹,为什么只有你能上去呀,我也想上去威风威风。”

这一回,魏宝鸢所展露出来的是小姑娘可爱纯真的表情。

“别闹,”魏清璟对女儿还算有一点耐心:“等祭祀结束了,爹可以带你上去玩,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不要乱跑。”

“不要嘛,”魏宝鸢不依不饶:“我现在就想上去,若是您上去了,我站在下面根本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难得举办一次如此有意思的祭祀典礼,难道我就不能近距离看看吗?”

魏宝鸢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懂事,很少有胡闹的时候,也不曾向父母提出过什么要求,魏清璟看着女儿撒娇,有些心软,但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魏宝鸢看出父亲态度软化,于是决定再接再厉:“这规矩只是说不让我和您一起上去那个台子,又没有不让我在旁边看着,我就站在上面的台阶上看看不行吗?”

魏清璟这会终于松口:“行,但你不能乱跑。”

“爹对我最好了。”魏宝鸢喜笑颜开,欢欢喜喜地跟着魏清璟一起走了上去。

魏清璟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魏宝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魏清璟终于走上了高台站在斗篷人的对面,典礼得以继续进行。

斗篷人按照着典礼的流程做事,和魏清璟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的拉近。

魏清璟全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有些凉:“这位祭司的能力似乎不太行啊,动作不标准不说,就连词也说的不流畅,礼部就是这样糊弄朕的?”

“陛下息怒”,斗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年轻男子:“只有您冷静下来,典礼才能继续。”

相较于在台阶下的玉皇后和侍卫们,魏宝鸢离魏清璟最近,在魏清璟发怒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心惊不已魏清璟二话不说就掀掉了祭司的斗篷,那司祭的身手也极其利落,在脸露出来之前就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剑柄,等她的脸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随着她轻轻一按,剑身从剑柄当中弹出,转眼间便抵在了魏清璟的脖子上。

那个穿着斗篷的祭司,竟然是早已被抓获了的秦瑾瑜。

玉皇后震惊地回头去看身后被绑着的人,那人甩了甩头,一张人皮面具就这样从脸上脱落下来,露出的竟然是云霄的的脸。

玉皇后这才明白自己受骗,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秦瑾瑜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毫不留情地对准了魏清璟的心脏,狠狠地刺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无论是玉皇后还是侍卫都来不及制止。

魏宝鸢的心脏因为她高度的紧张几乎都要跳出心脏,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以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声音凄厉:“别杀我爹!”

小姑娘的声音包含着无限的绝望与凄凉,如雷霆般在空中炸响,她的表情崩溃且凄惶,原以为自己会看着父亲惨死在这,想不到秦瑾瑜竟真的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剑尖已经刺破了魏清璟的衣服,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见血。

魏清璟还处于危险当中,浑身僵硬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瑾瑜的目光在魏清璟身上,余光却能看见魏宝鸢凄楚的表情,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透过侄女的脸,她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想起了得知魏渊死讯之后崩溃难忍的自己,想起了过去那么多年时刻思念先皇后的自己。

魏清璟害死了五皇子和魏渊,杀了锦夕,还设计想让她死,秦瑾瑜为了报仇,要杀了这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的兄长。

可是,魏清璟的死真的能让一切都结束吗?

她真的忍心让一个小姑娘看着亲生父亲惨死在姑姑手中,然后心中一点点的生出仇恨和对与人生的阴影,阴郁地过完一生吗?

这世间仇恨,太难解。

魏宝鸢抽噎着走过来,拉住秦瑾瑜的手:“姑姑求求你,不要杀我爹,求求你了......”

这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呼喊,令人心碎。

魏宝鸢见两人都不动,稍微松了一口,但也不太敢太掉以轻心,她见秦瑾瑜神色紧张,随时有再次出手的可能,担心父亲安危的她不得不对魏清璟说:“爹,你也不要责怪姑姑,姑姑那么好,她肯定是有苦衷......”

话音未落,魏清璟已经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以极快地速度往横一扫,一下就打掉了秦瑾瑜手中的剑,而他持着剑,飞快地刺来。

以魏清璟本人的武功,没法对付丧失修为之前的秦瑾瑜,要反杀现在的秦瑾瑜,并不是太难。

秦瑾瑜失去了最佳刺杀时机本来就有些被动,略显虚弱的身体如今成了拖累,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拉着她的魏宝鸢,一时间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扑哧。

利箭刺入血肉的响声闷闷的,像是刀砍在案板上所发出的声响,令人战栗。

一连串的惊呼声随之响起,有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猩红的血顺着逐渐泛白的唇角流出,背后的大片衣服如同被打翻了的鲜红染料浸过,鲜红慢慢的凝结成暗色。

魏宝鸢就这样趴在地上,伤口处的血染红了她淡粉色的衣裳。她艰难地转头,静静地望着魏清璟,眼底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只有无尽的疲累,如海浪一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在最后一刻,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抱住了秦瑾瑜,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充满杀气的剑。

她原以为父亲和姑姑一样,听到自己的劝说之后就会停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扑过来保护姑姑,她觉得就算父亲没能及时收手,顶多也就会让自己受一点伤。她以为只要自己受伤,心疼自己的父亲和姑姑都会停手,放弃相互残杀。

这是年仅十一岁的魏宝鸢能够想到最好的打算。

魏宝鸢的确很聪明,可是她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即便有了她的劝说,魏清璟仍然抱着让秦瑾瑜去死的心态出手,丝毫不留情面。

等他发现自己刺中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拔出的剑上,染满了亲生女儿的血。

秦瑾瑜的脑袋一片空白,原有的计划都在这一刻被震惊和痛苦驱散的一干二净,冰凉的风一下又一下扫在她的脸上,如同尖利的刀在来回的割,眼泪如同血痕,挂在脸上,凄凄楚楚。

正午的阳光直晃晃的从头顶照下,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四周乱作一团,玉皇后崩溃哭喊,宗室震惊失声,宫人受惊尖叫,还有人急急忙忙地奔去找太医。

侍卫们一拥而上,齐齐拔出剑来,将秦瑾瑜围了起来。

雪亮的剑身在太阳的照映下射出白色的光影,刺痛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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