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弟,依我看你还是留在台北的好,大清国是那么好回的么,照你林家这身家,回了海澄(今漳州龙海)用不了三两年就得破家。”

说话这位也姓林,和一起吃酒的林老弟还是海澄老乡,只不过两人身份境遇差的不少。

林邵楠是海澄浮宫林家旁支,作为没有地位的支脉,他的作用就是帮家族打理生意,赚些银子。

这位算是老台北,当年台湾去福建招商引资搞盐场的时候,家里族长不知道脑子怎么一抽抽,觉得似乎可以搞,那时候林邵楠跑海好几年,有点做不下去,正好在家闲着,所以直接被踢到苗栗,当时他是合资盐场二掌柜的。

那时候真是苦啊,连菜叶子都吃不上,盐场除了盐就是咸鱼,一个比一个咸,那时候老林吃一口盐就骂一句,吃一口咸鱼再骂一句。

好像这也没几年的工夫,林邵楠在台北多少也算个人物了。

那年鼓励开公司做海贸,沿海几个盐场的大佬看着眼馋,正好当时工商司调了一个民兵队保护盐场,那队长和老林很合得来。一边有钱没身份还不懂海贸,另一边有身份能拉来战兵但是没钱,两边议来议去,最后觉得老林掌舵最合适。

林邵楠当时也是脑子一抽抽就和家族分了家,把海澄房子、地什么都卖了,当了这个台海公司三股东兼大掌柜,哦对现在流行叫总经理。

公司当时接了通商司一个大活——往釜山贸易兼跑山东走私,就这个生意让公司发了。眼下釜山贸易,通商司打算亲自玩,台海正在慢慢退出来,现在公司也正到处找新项目。

对面喝酒的这位虽说是同乡,其实认真说八竿子也打不着。这位爷爷的爷爷还在海澄要饭,实在活不下去,下了南洋。最开始待在汶莱做苦力,后来不知怎么让去汶莱贸易兼打仗的西班牙夷带回宿务,那是夷人在吕宋的第一个殖民点。

林家这几代在宿务给夷人做过通事,开过金矿,办过船场慢慢的发了大财。别的不说,光在宿务和薄荷两地开的庄园就有好几万亩,另外他们家还几代当着宿务省督的通事官,除了夷人,在宿务这地方,林家算前五号的人物。

时势造人时势也毁人,这几年吕宋那边对华人态度越来越差,先是各地评议会一直闹,他们到处造谣,说华人太能干抢了马斯提索人(mestizo西班牙人和土人混血后代)饭碗,华人虽然入教但不是虔诚的教徒,华人这么有钱一定偷税,反正就没一句好话。

偷个屁的税,前些年华人交的人头税是土人四倍,到去年底马尼拉颁布新规,在这个基础上再乘以三,这事对林家这种人家还算能忍受的事情,可是对一般老百姓那是要倾家荡产的。

到今年情况更不妙,马尼拉的大主教大人在弥撒上公开宣称,华人是东方犹太人,他们卑鄙、无耻、嗜钱如命、他们谋害了主的仆人的财富,他们让这个殖民地陷入贫困,于是对华人的清除正式走上日程。

宿务有琉球国商馆,他们那边也是华人,他们带来一定的保护。凡是去商馆登记的,和他们有联系的华人,他们都会发给琉球国的旗子,这个旗子挂在自家门口就代表自己是琉球人。

他们还有兵,商馆有十个全副武装的琉球兵,没人敢去冲击琉球商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西班牙夷对琉球人总是特别客气。琉球馆长召集华人开大会的时候,有人冲进来闹事,人家就递了张条子,宿务的治安官马上派了一队兵过来打人。后来一些家里穷的,实在受不了去了台湾,大多数搬到安平和台南,据说商馆承诺给他们分地。

林家这样的家族很难受,他们家业可都在吕宋呢。又过了一阵子,有个和林燕珍叔叔(林家家主)关系好的半岛人(从欧洲本土派到殖民地的官员)提醒,尽快把家产脱手吧,要不等到驱逐令下来,不管房子、地马上不值几个钱,到时候有的是人等着捡便宜。实际上到这时候,地价已经掉得很厉害了。

别人甭管说什么闲话,林家家主不怎么信的,现在连夷人都这么说,林家才明白,好日子真没几天了。

亏得自家还有些身份,当地人也不敢拿林家往死里整,老林家用了好几个月才逐渐把家里田和作坊慢慢脱手,一半是卖一半是送。这么多年浮财倒是没损失,林燕珍是打前站,先来台湾探探风,家里好大一笔身家都在他身上。

“你家在吕宋待了好多代,怕是不知道大清国的规矩,那边想要保住钱财,要不得当官或者身上有功名,要不就得有官真护着你。”

林总经理吃了口菜,端起小酒盅抿了一口。说起来两人本来不相识,是林燕珍跑到海商协会打听消息的时候,两人随口聊了两句,发现林邵楠年少跑吕宋做生意时候,倒是和林家那一代家主,林燕珍的父亲相熟。大家是老客又是同乡,小林马上一口一个七叔(林邵楠行七)叫起来。

“像你家这样海外飘了这么多年,海澄没有根基的,回去只要漏一丁点财,马上会有人想法子谋你。别说大人物,就是个县令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你要是信老哥哥的话,连你都别上岸,陷进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便宜七叔才离开海澄几年,又不图自己啥,他说的话林燕珍自然是信个八九成的,可是留在台北干什么呢?这边是海商和手艺人天下,要是能开个船场或者弄个钟表、漆器这类手艺活,那传家没一点问题。

可是林家这些年是种田搞庄园的啊,搞船场那还是爷爷辈的事情,林燕珍双手捧起杯子:“七叔,您老是为俺家好,我得谢谢您,我陪您走一个。”

酒楼外面是买卖街,这条路穿出去一直往西走,就是往新台县的大路,守着通衢大道自然热闹的很。两人正喝着小酒的时候,听到大街上一片喧哗,有一匹马飞一样在大街上跑着。这地方已经算闹市区,这么跑马会被警察抓起来罚钱,老林站起来立在窗口,就等着看这个热闹。

这匹大马上是个武警,马鞍后面挂着枪,背后扎了个靠背,上面插着三竿一尺半的红旗,手里还举着一只旗子正在飞奔。

“大捷大捷、南河大捷,全歼广南大军!”

插红旗是军报,插三根旗是最紧急的军报,谁要是被这马撞上,人家停都不会停,被撞的才有罪呢。

那武警飞一样往大都督府跑,后面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

“这是有信报船报到安平,安平派人一路递过来的,南河这下怕是定下了。”林邵楠招呼伙计上了热手巾,坐在椅子上擦了两把。

“小老弟啊,一会我带你大都督府门口看看告示,没准你家的前程,这次就落在南河了。”

其实酒楼边上走几步就是大理院衙门,那边也会贴告示,就是比大都督府门口要慢一步。

真的是大捷,国☆军转战千里,截住广南国半国大军,堵在河边上一鼓全灭,龙骑兵第二营、第三营、侍卫营一部正在往国都顺化突袭,战争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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