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吗?
还是哭?
知璨收回了手,颓唐地落座在门口旁冰冷的铁椅上。她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所发生的这一切像是个无法甩脱的噩梦。昏暗的走道里来来往往走着各式各样的病人家属,却一致地沉默着,这浓稠的沉默,压在她胸口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侧的椅子一沉,紧接着肩上一暖,侧过头去,修竹正将外套披到她肩上,他眼神极度温柔,却一言不发。
“你也……知道了?”她问。
修竹看着她嘴唇上一道深深地齿痕,很是心疼。他点了点头,道:“阿姨刚刚跟我都说了。”
知璨侧身靠进他怀里,脸紧贴着他胸口的衣服,渐渐地,一股温热渗了进去。修竹拉起外套敞开的衣襟,将她裹了进去,隔着衣服轻柔地拍着知璨的背。
他该如何去安慰她呢。
没事了——现在显然有事。
别伤心了——这怎么可能?
会过去的——但最糟糕的事情还没发生。
“有我陪着你呢。”他低头耳语,轻轻摩挲。
“谢谢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次日下午,虞母出了院,知璨本想接回自己小屋照顾她,可虞母却执意要回老屋,顺道还去遛了一圈菜市场。若非刚从医院出来,如此矍铄的母亲真令人难以相信是个沉疴难医的病人。
“吃完晚饭你就回去吧。”提前支走了修竹,虞母对着强要留下照顾的知璨说道,“你在这我反而不习惯了,你明儿白天再来吧。这儿也没你衣服替换的,你床我也给拆了收起来了。”
知璨强拧出一丝笑:“说什么呢妈。”
“今天这虾挺水灵的,家里还冻着点馄饨皮,我今晚包上了咱娘俩吃虾仁馄饨,你好久没吃了吧。”虞母一瘸一拐蹭蹭上了楼,速度倒是比知璨还快,掏出钥匙兴冲冲地开了门,一路小跑进了屋里打开冰箱翻出馄饨皮来,一面掂量着分量,一面还小声念叨:“再不吃就吃不了了。”
“妈,那馄饨皮你买多久了,要是不新鲜我现在下楼给你去买新的。”知璨听见了,皱着眉头问她。
“哎呀我就是买完它我就摔了嘛,吃得吃得。”说着就提了出来放在案台上凉着,从菜袋子里掏出刚买的肉馅和鲜虾、木耳、胡萝卜,在台面上一一码开。
知璨卷起袖子,上前去帮着洗菜剁馅,母女两难得相处如此融洽。
“璨璨啊,这里还有两罐我做的酱菜,你记得拿回去吃。”包着馄饨,虞母顺手点了点一旁的老式木柜,“我这次按着网上那个什么王师傅的房子泡的,应该好吃。”
知璨点了点头。
“你说你辞职了,我也不反对,但是璨璨啊……你实在喜欢他得紧咧,我也不棒打鸳鸯了,但是你要知道的啊,人生在世一辈子靠得住的,就只有你自己啊。”虞母点了点盘子上的馄饨,“妈没几天能看着你的了,你要好好规划你自己的一辈子啊。”虞母抬起头来,看到知璨脸颊上不知怎么蹭上去的面灰,笑着用手背去揩,不知怎的越揩越脏,大笑道,“妈这一辈子把你养这么大,任务算是完成了。”
“妈,你别老说这种话。”知璨笑不出来,“没准过阵子你突然就自己好了呢?”
“噫,”虞母努了努嘴,“那你还打算吃我一辈子不成,我可养不起你了现在。”馄饨皮和馅料的分量刚好,虞母用小木片子刮干净盆子边缘,包出最后一个馄饨,便架锅烧水开始往里头下。一顿下来还剩了好些,她扯了个保鲜袋把馄饨码整齐了,塞进冰箱的冷冻层里,“明天咱们还可以继续吃。”
“妈你明天想吃什么?我来的时候顺道买菜过来。”知璨看着馄饨在滚水里上下沉浮,问道。
“你的鱼香茄子做得还挺好的,你明天给我买点茄子做吧。千万别买大鱼大肉,胃口不好,真吃不下。”从一旁取了漏勺,往锅里捞了捞。
“好的。”知璨洗了手,在一旁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
饭后,虞母早早便把知璨赶回了家。自己独自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眼看夕阳西沉,挂钟里的小鸟喊了七声布谷,电视也按时想起了熟悉的旋律。虞母从沙发上起身来,把茶几上一卷纸样的东西揣进口袋里,拿着钥匙出了门,循着楼梯往上。途中碰上了收衣服的徐阿姨。
“哟,又去楼上放松呢。”徐阿姨抱着一大摞衣服,笑着问。
虞母点点头,风轻云淡地寒暄几句便继续往楼上走了。此时楼顶的衣服尽数被收走了,空落落的很是寂寞。虞母绕过楼梯间,走到一处角落,抚上栏杆远眺晚霞。她似乎常来,那段栏杆被摩挲得比旁边的亮了许多。此处往西看去,可以看见春江一角。
虞母从口袋里拿出那卷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残存的夕光下,依稀能看见是一张陈旧的结婚照。那时流行穿军装,二十多岁的她穿着皱巴巴的军装,甜蜜灿烂地笑着,和身畔的男子一起露出一排大白牙来。
她用食指指腹抚过照片上已模糊的男子面容,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璨璨找了个戏……演员,我怎么瞧着都不顺眼,可她年纪不小了,有主见了,工作都敢背着我辞掉了,我拗不过她。你要是在的话,肯定能治住她。”
“要是当年她早恋那会儿,我没棒打鸳鸯,估计现在也成了。现在看起来,她找那男演员,还不如那小毛孩呢。”
“那小毛孩倒是挺好,这些年每年节假日都给我发信息来着,但是我听知璨口风,他们倒是没联系过。”
“要是当年没打散他们,老虞啊,你可能孙子都有了。”
“老虞啊……”她松了手,照片卷进冰冷的风里,不知飘向哪里。
“老虞啊,我马上就去找你了。”
虞母轻车熟路地跨过栏杆,站在外头不足一步宽的石板上。
忽然一阵暖风吹过,在仲秋冰凉的夜露里格外特别,宛若十五年前,她第一次站在这寸石板上刮过的那道微风一样。
“老虞?是你吗?”她两眼湿润,往风中大声问道。
“是我。”
身后响起的,是那把她阔别了许久的嗓音。三十来岁的男性,穿着一身洗得退了色的军装,冲她笑出一口白牙来。
虞母破涕为笑:“你怎么一点没老。”
“你快回来,别吓着璨璨了。”男人张臂,托着她的手将虞母拉了回来。
“你饿了没,我今天包了馄饨,我回去做给你吃。”拉着男子的手,虞母兴冲冲地下了楼回到家里,把他按在饭桌前,自顾自地添水下了七八个。
“惠贞啊,别忙活了,我不饿。”男人坐在饭桌前,一面说着一面把旁边五金柜上摆着的照片一张张看了过去,“璨璨长这么大了啊,这眉眼还是挺像你的。”
“她鼻子跟你一模一样。”虞母端着碗走了出来,“快吃,趁热吃。”
“欸,好嘞。”男人拿起筷子,夹起馄饨便往嘴里塞。
虞母突觉有些乏了,往沙发上侧身躺下,看着虞父狼吞虎咽,心里实在开心,连日来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渐渐地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叮——”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亮,弹出一条短信来。
“虞老师您好,久疏问候,很是想念。我已从德国回来,不日便去拜访。——学生苏念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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