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麟臣看见容虚镜时,以为自己是花了眼。
曾经他们在绝境中心底里暗暗期待的那个人,出现在了这个战场上。
她一来,硝烟和尘雾就被天光穿破,露出了澄蓝的天海。
容虚镜就站在离弘利蒙库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周围的黑狼和蛮武士莫名地停了下来,将她围在正中心。
陆麟臣头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绝境里突然看见生机的感觉,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心脏倏然回到了胸腔中,全身紧绷后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险些没站稳。
“陆侯,没事吧?”铁力达连忙扶住了他。
陆麟臣一看到那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就仿佛虚脱了一样,巢勒蒙有些好奇地打量着。
不过隔得太远,他只能看见一袭玄衣,那人还戴着兜帽,整张脸都藏在了里面,更是让人探不清虚实。
“那是谁?”铁力达有些愣然,“怎么陆侯这个反应?”
陆麟臣撑着刀站稳,他想,大概结束了,这里还活着的人都不必死了。
“她叫容虚镜,”陆麟臣说,“人们更多时候,叫她镜尊位。”
果然,周遭的重甲士和骑兵们都低低地发出了惊呼声,这种忽然得救的感觉,让他们有些按耐不住地庆幸了起来。
有人摘下了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液,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落下了泪来。
“小公主!”一个骑兵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朝着阿律呼格勒这边跳了过来,“小公主被重弩压住了!”
阿律呼格勒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好好感受那种得救了的心情,闻言便猛然回头:“什么?!”
“在那边,”骑兵指着一个方向,“被重箭打垮了弩机,砸住了小公主。”
他又惊又怒,几乎是一瞬间就翻身上了马,朝着骑兵所指的方向跑过去。
铁力达看了一眼陆麟臣:“我们要去看看吗?这里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陆麟臣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个人肯定是容虚镜,但她许久都没动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不是为帝星而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陆麟臣忽然就觉得有些害怕了起来。
他们想现在都是残兵败将,容虚镜眨眼就能杀了这里的所有人,她如果不是为了追随帝星而来,那她来做什么的?
北州胡勒和真金,已经在与黑熊兵团一战中遭受了重创,而现在,黑熊兵团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尸蛊,自己这边大概也无力再做抵抗。
想着想着,陆麟臣后背越来越凉,容虚镜本来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的一切,她如果要选择尉迟醒,那么何必才等到现在再出现。
陆麟臣刚刚回暖的身体又骤然发冷了起来,他感觉经此一事,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大概不止能好很多。
一次次生出希望,又一次次绝望,偏偏再绝望,他都必须拿起刀一战到底。
“把你们的盔甲给我穿回去。”陆麟臣忽然说,“刀拿好,那未必是来救我们的人。”
“可那是镜尊位,”铁力达忍不住说道,“有多少把刀,才能在她把我们当敌人的情况下活下来。”
陆麟臣扭头看着铁力达,他有些后悔刚刚告诉了他们那是容虚镜,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这些愿意在面对黑熊兵团宣誓不死不退的将士们,面对孤身一人的容虚镜,却都默契地露出了抗拒和质疑的神色。
他们不信容虚镜是敌人,他们也不知道面对容虚镜这样的敌人,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容虚镜就踏着罡风走向了面部极其扭曲的弘利蒙库。
她踩在虚空中,远离了血污和泥淖,真就如天神降世一般。
容虚镜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弘利蒙库。
尸蛊在他的身体里分殖生长,成熟后就四处胡窜,占据他的每一条神经。
弘利蒙库抬起头,看着这个站在浮空中的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眼神。这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更糟糕的是,这个人周身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让他一句不敬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哪怕她身量如此娇小。
成群的黑狼跟在她身后,抬起头望着这个它们一跃而起就能够到的人。
动物的本能让它们不安地寻找着起跳咬住她的位置,但身体却被某种力量所牵制,即便适合起跳,也没有哪一只真的敢跳起来。
弘利蒙库习惯了在高处看人,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需要去仰望谁。
容虚镜的眼睛,透过他的皮肤和颅骨,看见了不断往里钻的绿色蛊虫,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是谁?”弘利蒙库问她。
弘利蒙库的全身已经开始泛起血液淤积在皮肤下的青紫色,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容虚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大片的红白相间的肌肉直接暴露在充斥着烟尘的空气里。
这样的状态,就是最容易被尸蛊寄生的。
“你没必要知道。”容虚镜说,“本座不是为你而来。”
容虚镜说完,用一种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眼神看了弘利蒙库,便转身朝着陆麟臣走过去。
弘利蒙库重重地倒了下来,躺在众多尸体中间,望着天空抽搐蜷缩了起来。
陆麟臣看见容虚镜朝着自己走过来,与此同时,地平线那边有旗帜倏然出现,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马蹄声响起。
容虚镜这人还当真是神奇,她踏虚空而来,身后是横尸遍野的修罗场,都让人能看出几分神圣慈悲的庄严感来。
不过可惜的是,这也是看起来,容虚镜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容虚镜开门见山地对着陆麟臣说,“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使用尸蛊。”
陆麟臣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着,容虚镜这话挺有道理的,不过她说错了一件事,这尸蛊还真不知道是谁放的。
这种失传了很久的东西,陆麟臣觉得自己就算想弄来,大概也求之无门。
“所以尊位来做什么?”陆麟臣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沉着地回问了她,“来招降啊?”
容虚镜看着他一脸虚弱还要逞强的姿态,忽然就感觉有些可笑:“你们本就是残兵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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