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写得很清楚,要是林俊仁唧歪,这爵位就干脆省下,不封了。

林俊仁,林俊仁只得领了。

他还想撺掇着林方氏闹事,可林方氏却高高兴兴接受了与丈夫同级,从六品的安人诰封,回头还骂了林俊仁一顿。

“有个从六品就不错了!美娘把侯爵给了老家,也是理所应当。那边俸禄是要充作族中公产,置田修路,供族中子弟上学的。咱们这里的俸禄,却是实打实给了自家,你我一年加起来,亦有四五百两,做什么不好?”

林俊仁想想也是,只得作罢。

自美娘把他们两口子接到芜城林宅,其实就打算好了。

就林俊仁那德性,不可能给太高的爵位。不如恩荫林家,多扶植些族中子侄。也不指望他们一步登天,能有个读书的机会,蕴养个四五十年,将来能考出几个秀才,做一个门风清正的农家大户,就很好了。

至于林俊仁,他不是一直羡慕美娘的大房子么?

如今她们阖家入了京城,干脆就让他住进来养老,顺便打理房子了。

皇上皇后的故居,林俊仁敢怠慢吗?

住进来他才发现,美娘家里,亭台楼阁不多,菜地不少。

虽有些下仆,但也不算多,是以如今的林伯爷,可是比住在双河镇桂花巷子时还要辛苦。

成天收拾菜地,打理花卉,竟是干不完的活。

朝廷给的俸禄,大半都得拿来养宅子,给下人发工钱不说。便落下几两银子,还被林方氏管着死紧,要留给孙儿孙女将来读书嫁娶。

弄得林俊仁又开始嘟哝,想搬回家去。

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

林宅再如何,条件还是比家里强。

且桂花巷子里,林家的房子虽然还在,但已被霍红儿“霸占”,去做顺心小站了。

连一双儿女都送到芜城,跟公婆同住,入了白龙学宫。

如今的白龙学宫已经开了女学堂,收了一个班的女学生。

这可不是美娘的意思,而是芜城本地闺秀们,自己争取来的。

当白龙学宫开始着手,画当年林皇后关于刑律的那壁画了,就有城中小姐提出。

既然说是林皇后开了白龙学宫律法研究的先河,那为何不能再开一个先河,教授一些女学生?

皇后娘娘能为国计民生,辅助帝王,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就算她们没这么大的本事,但能多学些东西,日后治家教子,又有什么不好?

风气的改变,总是这么慢慢来的。

从前皆以从商为耻,觉得那是下九流。

可自从皇后娘娘开了一个好头,大家的想法,也有所改变。

种田读书,固然都是好的。

但商人能通天下之利,只要赚的是正经钱,不黑心不蒙人,又何错之有?

尤其妇人,若有余力,适当从商,贴补家用,又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所以如今梅姨走出去,能得到的眼光和评价,都比从前高了许多。

她也才动了跟儿孙团聚的心思,只是还有些胆怯,想得人鼓励而已。

章希听出她的心事,忍不住又拿项大羽举例。

在美娘入京为后那场盛事里,项大羽意外被家人认出,得知他如今富贵,特特找上门来。

痛哭流涕,演得跟真的似的,要他认祖归宗,还要给他娶妻生子。

啊,

生不出来也不要紧,反正兄弟家里,有不少侄子,尽管过继。

呵呵。

项大羽操起一根大棒,统统打了出去。

当年家里并不是没有别的出路,只为了贪钱,就把他卖去了南风馆。

真若还念半分亲情,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寻他?

只听说他现在手上有了几个钱,就跑来找,当他冤大头么?

有些骨肉亲情,尚可挽救。但有些骨肉亲情,真是天生带着毒的。

所以项大羽当着家人的面,就明明白白的说了。

他当年被卖,已经跟家里一刀两断。以后自己是死是活,都跟家里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为防他们啰嗦,他还特意请了中人,立下文契。

凡他身上的钱,将来全是义妹章希光的。

若有不测,将来一应后事,也是章希光的孩子们,替他披麻戴孝,与家人无关。

他家人见实在捞不到油水,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章希光就说了,“如今听孩子们念书,有个词儿叫因地制宜,因时而变。若上官家跟我义兄家那般糟心,我们定是宁肯你留在芜城,必也不会劝你了。可上官家分明是懂礼数的好人家,为何不去?”

玉兰甚是赞同,“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你那儿媳。相公成亲便离了家,一走都快七八年了,可她每年三节四礼,几时把你拉下?还嘘寒问暖,亲手给你做针线。要是假的,也装不了这么多年。再说你自己身上又不是没钱,到了谁家屋檐底下过不得?”

梅姨给她们劝得终于下了决心,“那我这就去回信。嗳,你们不知道,我那儿媳妇上回写信,说我再不去,她就要亲自带着孩子来接我了。”

“原来咱们白费半天口水,她竟是来显摆的!”

正说笑间,忽地多年老仆,丫鬟阿桃激动的跑了进来,“梅姨,主子!”

梅姨笑嗔,“你瞧瞧这一把年纪,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怎还这般不稳重?”

可阿桃的眼里,都闪着泪花了,“是,是少夫人,少夫人带着小少爷来了!就在门外呢,都已经下车了!”

啊啊啊!

梅姨慌得立即起身,摸头发拉衣裳,各种六神无主。

玉兰章希光笑着起身,“您很好了。别担心,美着呢!”

再转头,就见一个活泼泼的小小子,已经蹦蹦跳跳,跑了进来。看着梅姨,就冲她笑出一口小白牙。

果然旁人没说错,他的样貌,与祖母甚有几分相似呢!

小小子收敛形容,小大人般整整衣衫,老气横秋,跪下行了个大礼,“孙儿拜见祖母!”

梅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这祖母也没准备礼物”

“没事儿!”小小子拉着她的手爬起来,笑得喜眉喜眼,“咱们一起上京,迎爹爹去!”

什,

什么?

“你爹爹,你爹爹要回来了?”

正是。

上官棣的媳妇,上官少夫人也进来了。很是面善,看着就是个端庄贤良人。

“家里刚刚接到消息,相公出使数年,立下大功,正与纪大人一道回返京城呢。相公还特意为母亲求了道诰命,所以家中长辈命儿媳和孙儿特来接您,一起上京去!”

什么?

上官家的长辈都同意了?

还给她求了诰命?

梅姨不可置信掩着嘴,手都在抖。这种好事,不是应该留给妻儿吗?再不济,也是族中长辈啊,几时轮到她了?

可旁边章希光她们,早已笑着,流下眼泪,“这是您应该得的呀!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熬出头了。阿桃啊,快给你家主子收拾东西,一家子高高兴兴,上京去!”

“对对对!也替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告诉她,我们都好着呢。”

“嗳,那咱们也得赶紧准备礼物啊!”

“对对对,赶紧通知大家,林家也别忘了。让林伯爷啊,也给皇后娘娘送个礼!”

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故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所有在逆境中,依旧能坚守正直、善良,依旧愿意付出努力、上进的人们,值得这样欢快和笑声,更值得拥有这样的芳香与甜蜜!

数月后。

爆竹声声,又是一年新春到。

京城,皇宫里。

萧明珠没去外头凑热闹,反正那些热闹也都不是她的。只百无聊赖的歪在熏笼上,吃蚕豆。

不是喜欢,而是实在太无聊了。

比起徐太妃爱上除草,她爱上了吃。

一天只要醒着,嘴巴就不空。

话是懒得说的,从前为了讲故事哄徐贤妃,不不,人家如今是徐太后了,讲得已经够多了。如今的她,倒是习惯了这份哑巴一样的清静。

噗哧。

又一声臭屁。

可吃蚕豆不就是这样?

萧明珠挪挪屁股,心中有几分奇异的快活。

也只有听着这样的动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而不是具行尸走肉。

“娘娘娘娘!”小宫女欢快的跑进来,喊了半天,萧明珠都没搭理。

直到人都戳她眼皮子跟前了,萧明珠才耷拉着眼皮着呢,“什么事?又没到吃饭的点。”

小宫女道,“是您的家里人,来看您了!”

哦。

萧明珠慢吞吞的坐了起来,突然一下子,她跳下熏笼,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家里人来探我了?你没搞错吧?”

“没有没有,真是您呢。原奴婢也不知道,后听说还是皇后娘娘发话,恩准你们见上一面。原来您跟皇后娘娘还是同乡啊,也没听您说过。这回是听说有乡亲来看皇后娘娘,您的家人便也跟着来了”

接下来的话,萧明珠都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踩着云朵一般,又象是在雾里,见到了她在这个世上的亲爹和兄长。

萧秀才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兄长两鬓也添了白发。

但他们的脸上手上,当年因萧明珠纵火,为自己刷救火孝女名声而留下的伤疤,依旧那么清晰。

萧明珠哭了。

“爹爹,哥呀!”

她有好多委屈,好多心酸想跟他们说。

可萧家父子见着她,却是吓了一跳!

这个几乎胖成猪的女子,真是从前爱美爱漂亮的萧明珠?

萧父仔细辨认一番,才从那依稀熟悉的眉目里,把女儿认了出来。

“明珠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这,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萧明珠不想多提。

“爹啊,你能帮我去求求皇后娘娘,放我出宫么?我不想在这宫里耗一辈子,我什么都不要,放我走就行!”

她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当年为什么要作死,给虞亮说动,去争夺燕成帝的宠爱?

结果就撞见金选侍行刺皇上的那一幕,然后她就作为挡箭牌,被封了贵人。

其中的勾心斗角,她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

她只可怜自己,从始至终连皇上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就白担了一份名声!

白白在这宫里耗费了多年青春,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她就应该安安分分的留在家里,做家里娇养的小明珠。听爹爹的话,好生嫁给那个小童生,生儿育女,才是正经圆满的一生。

而不是处处想着争强好胜,各种行差踏错。

想她后世,也不过是平凡普通人一个,凭什么以为穿越了就能混得风生水起?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爹爹爹爹,我始终是你女儿,你可不能不管我,呜呜”

看她哭得伤心,萧秀才也落下泪来。

“当年我那么劝你,你何曾听过一句?什么事都不打招呼,便先做了。事到如今,爹爹又不是神仙,要如何帮你?当年你看不起那小童生,早中了举人,如今正经也是一方官吏。要不是他念着同乡旧情,告诉我们这信儿,我们还找不着你呢。”

“进宫之前,恰好听说皇后娘娘开恩。凡先皇在世时,没宠幸过的妃子,若有家可归,皆可放出宫去,可你偏偏是记录在宫册里的。”

“这辈子,爹能再见你一眼,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往后好好保重自己,至于其他,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萧明珠失声痛哭。

曾经,她的人生中,有过很多悔改的机会。可她偏偏都任意挥霍掉了,坚决的走上了一条死胡同。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路能回头?

到底,只能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度过余生了。

等到走出宫墙,萧父脸上泪痕,早已干了。

至于萧大郎,就没掉过一滴泪。

反而轻声嗤笑,“爹,这回您死心了吧?”

萧秀才确实死心了。

这么多年没见,萧明珠都没问一声爹爹和兄长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家里好不好,只说她自己的后悔和委屈。

她是知道自己错了。

可她真的就懂事了么?

还要他们去求皇后娘娘,把她接回家去。

接回家去干什么?继续当老小姐,好折腾一大家子么?

萧秀才当年那么爱女儿,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心,彻底心灰意冷了。

“这丫头,许生来就不该是咱们家的人。横竖她如今也算有了着落,一辈子饭是不愁吃的,就这样吧。”

萧秀才带着儿子走了。

从此,他就没有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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