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杏婉一觉醒来,人已经在王老夫人的碧纱橱。王氏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脸上的喜悦一闪而过。谢杏婉以为她看错了。酒醉后的感觉并不好,可她记得当时丫鬟并没有为她斟酒,她喝的是新鲜的果汁而非酒,怎么就醉了呢? 头隐隐生疼,以前她也喝醉过,睡醒之后头依然晕乎乎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不会沾酒。之前在宴席上到底怎么了? “娘。”谢杏婉喊了一声王氏,双手撑着床,就要起来。王氏连忙弯下腰来扶住她。 “好好躺着,别乱动。你今天受了寒,又沾了酒,两相冲突晕倒了。我已经让人回去送信,就说你外祖母久不见你们几个,想得厉害,留你们姐妹兄弟几个住一晚上。” 王氏不是个啰嗦的人,今天说的话却有些多。谢杏婉眨了眨眼,难道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谢杏婉眼珠子一转,王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道:“不要胡思乱想,难道你想被人搀着回去?” 谢杏婉想了想,摇了摇头。王氏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让谢杏婉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其实她想告诉王氏,她不用人扶着,自己就能回谢家。这一点点头晕算什么,她曾偷偷爬树摔下来,腿肿得老大,为了不被王氏发现,还强撑着去请安。不过,王氏既然决定在王家留宿一个晚上,那就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吧。对她来说,哪里都差不多。有床有被,哪儿都能睡。 “娘,今天宴席上我喝的果汁怎么会变成酒的?”这是谢杏婉疑惑的地方,不问清楚,她今天晚上估计就睡不着了。 “丫鬟错将酒当成果汁送到席上,你舅母已经罚了那个丫鬟。” “是嘛?可是我喝的时候,没有喝出酒的味道。”因为醉过,谢杏婉对酒的味道还是很敏锐的,如果丫鬟送上来的真的是酒,她闻到了酒的气味,绝对不会喝下去的。 “那是你舅母从外面买来的果酒,没什么酒味,旁的人喝了没事,你的酒量浅,喝了一杯后已有醉意却不自知,又接连喝了好几杯,才醉倒在席间。” 真的是这样的?谢杏婉半信半疑地看着王氏。王氏被她这么一看,气乐了。这小东西居然质疑她说的话,她用得着费心思哄她吗? “该动脑子的时候不动,不需要你动脑子的时候尽胡思乱想,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孩子?”王氏轻轻点了点谢杏婉的额头,给她掖好被角。 “你已经醒了,你外祖母那里我还得说一声。你老实待在碧纱橱,不许下床。云馨,好好照顾三姑娘,若她乱来,你只管明日告诉我就是。” 王氏起身吩咐云馨,谢杏婉看着王氏离开的背影,慢慢合上了眼睛。她人虽醒了,头仍然眩晕得厉害。也不知舅母从哪里买来的酒,后劲好厉害。没有酒味的酒,用来捉弄人再合适不过。谢杏婉这么想着,思绪不禁飞远,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中再一次睡过去。 王氏从碧纱橱出来,去了王老夫人那里。王老夫人没有睡,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少,谢杏婉昏睡不醒,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她睡不着。见王氏过来,王老夫人摆摆手,示意给她锤背的丫鬟停下来。 “杏婉怎么样呢?” “刚刚已经醒了,没有大碍。她本就沾不得酒,误打误撞喝了几杯才醉倒的,娘莫担心她。她从小身体康健,没病过。多喝几杯不要紧。”得知谢杏婉在席上喝酒的那一刻,王氏是生气的,可当谢杏婉醉倒在了席间,王氏什么怒气都散了。谢杏婉是知道自己酒量深浅的,出门前她交代在先,酒这个东西谢杏婉应该不会主动碰,大约是在不知道自己喝的是酒的情况下才满饮一杯的。事后查明,果真是丫鬟错将酒当成了果汁,倒给她喝了。要不是谢杏婉酒量太浅,也不至于倒了。与她同坐一席的谢丹婉喝了两杯,脸都没有红。 虽说如此,看着一直酒醉不醒的谢杏婉,王氏仍然担心。好在谢杏婉睡了几个时辰后就醒了。 “杏婉没事那就好。”王老夫人放下心来。 “娘,建安伯府的三姑娘怎么会在王家投水?我先前听泽哥儿说杏婉救她时,没有在周围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王老夫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建安伯夫人已经将人带回去了,原因暂时不清楚。建安伯夫人今日与你嫂子赔礼道谢,请你嫂子代为瞒下这件事。” 赔礼道谢?王氏还以为有人趁着王家办满月宴的时候对建安伯府上的三姑娘下手,可照建安伯夫人事后的表现来看,竟然是那伯府上的三姑娘自己投水可能性居大。否则,建安伯夫人不会主动道歉,而且请求王家代为压下这件事。既然那姑娘不对劲,建安伯夫人怎么还会将人带出来? 王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事不是王家和谢家的事,她不必太挂心。至于谢杏婉跳水捞人的事,就当日行一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第二日,王氏拜别王老夫人,带着几个儿女回到了谢家。临别时,谢清婉心中不舍,却明白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不可能一辈子和母亲弟弟妹妹在一起,只得含泪送王氏和谢杏婉几人出门。 王氏几人回谢家后没多久,门房来报,建安伯府上的管事带着礼物前来拜访。谢家不过小官之家,谢老太太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一听说伯府上来人了,心中诧异不已。但谢老太太掌家多年,心知建安伯府与谢家并无交情,突然来访只可能与刚回来的王氏有关。想清楚了这一点,谢老太太顿时定下心来,吩咐下人去请王氏过来,同时命人去将伯府前来拜访的管事请到抱夏。 人既然是冲王氏来的,那便由王氏招待的好。 王氏听说建安伯府上的管事前来拜访,心中奇怪。虽知事情必定与昨日伯府三姑娘在王家投水一事有关,可伯府不是已请王家代为压下这件事,既如此为何又大张旗鼓登门拜访? “好,我知道了。”接到谢老太太身边的人送来的口信,王氏放下手中的茶盅,叫了一声裘妈妈。随即,主仆一行人往宁远堂抱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来的建安伯府上的管事是建安伯夫人的陪房,见到王氏,那管事连忙起身给王氏行礼。王氏是什么人,一看管事的态度就知道建安伯府上有求于人,而且这个人只怕与谢杏婉有关。果真,听那管事说起建安伯夫人想请谢杏婉前去伯府做客,王氏当即笑着以谢杏婉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伯府所请。 建安伯府上的管事没料到王氏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不过到底是伯府有求于人,王氏的娘家也不是伯府愿意交恶的。管事思索一番,将建安伯夫人邀请谢杏婉上门做客的原因和盘托出。 原来,建安伯府三姑娘自从昨日在王家投水后一直昏睡不醒,建安伯夫人心中忧虑,已经没了办法,病急乱投医想到了谢杏婉,就想请谢杏婉前往伯府一趟。 同为母亲,王氏能理解建安伯夫人的一颗慈母之心,但她并不希望谢杏婉继续牵扯进这件事中。 “杏婉那一日跳下水救贵府三姑娘上来后受了点寒,后来在席上饮了两杯酒,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我担心她过去,非但帮不了忙,还会将病气过给贵府三姑娘,那就是杏婉的罪过了。还请余管事代我向伯夫人说声抱歉。若是有什么问题需要问杏婉解答的,只管派人来问,左近登门实在是不方便。”王氏言语客气,话中的拒绝却不容反驳。伯府管事听了,知道今日无法将谢杏婉请到伯府上去,只得遗憾告辞。 伯府管事一走,王氏便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谢老太太,让谢老太太心中有数。谢老太太不是很喜欢王氏这个出身太高的儿媳妇,每每王氏在她面前,她总能想起自己的出身,就不那么高兴了。即便如此,谢老太太不得不承认,王氏处事周到,比曾氏要高出一截。京城居大不易,谢家在谢韫中进士之前,根本没有人护着。不是没人惦记谢家的宅子,可谢家却能一直守着祖业,守着这么一座大宅子,谢老太太功不可没。谢老太太有普通老太太偏心的毛病,不过对于儿女的教养却是极严厉的。哪怕谢涛身无功名,却在谢老太太的管教下,没叫外面的人引·诱散了心。如今,谢涛管着谢家的庶务,将谢家的产业打理得蒸蒸日上。 “若伯府再派人来请,你有什么打算?”谢老太太追问,王氏早有准备。 “媳妇准备带几个孩子去江南。到时候即便伯府来人,知道我们已经离开,总不会追去江南的。”王氏不想谢杏婉趟入伯府的事情里,要是伯府之前没有在伯府三姑娘投水的时候作出那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同为母亲,她不会拒绝伯府的请求。只是如今她既然知道伯府的事情不简单,出于私心,她一点也不想让谢杏婉掺和进去。 在这一点上,谢老太太和王氏的看法一致。谢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本就与伯府没有什么往来,王氏第一次拒绝了伯府的请求,那就不要去了。谢杏婉虽是女孩子,也是谢家的孩子,谢家可没有拿自家孩子攀富贵的先例。王氏不愧是出身高门,若是曾氏听说伯府来人,恐怕会立刻将孩子推过去。 “你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几个孩子明早就去江南吧。老二一个人在江南,没有几个孩子的陪伴难免孤单。” 听谢老太太这么一说,王氏当即高兴应道:“多谢娘,伯府那边若是再来人,还请娘多费心。” 婆媳两个在宁远堂敲定这件事,谢老太太面露倦色,王氏便知这是谢老太太在变相送客。王氏识趣,退出宁远堂。不想在宁远堂外面遇上了过来给谢老太太送东西的曾氏。 “弟妹刚回来就过来宁远堂给娘请安了。” 王氏叫了一声大嫂,笑道:“我本就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在爹娘身边,再偷懒可就不像样子了。这些年大嫂一个人侍奉爹娘,辛苦了。早就想向大嫂道一声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曾氏和王氏不对盘,那也是暗地里较劲,明面上这对妯娌维持了和平。 “瞧弟妹说的,服侍爹娘本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是应尽的孝心,哪有辛苦之说。倒是弟妹一回来就在爹娘身边服侍,到把我们给比下去了。” “大嫂说笑了。大嫂的孝心爹娘心中都知道,可不是我三两日功夫就能比下去的。大嫂可是要去给娘请安?” “不错。老爷叫人送了几筐新鲜葡萄回来,放久了就不新鲜了。我便赶着给爹娘送过来了。怎么,娘不方便么?”曾氏满是笑容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我刚出来之前,瞧见娘似乎有些疲惫了。” “无妨,我将东西送到就行了。”曾氏言笑晏晏,看着再好说话不过了。 “弟妹,我先走一步了。” 王氏点了点头,与曾氏擦肩而过。两妯娌同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相背而行。直到王氏的身影消失在宁远堂里,曾氏陡然回头,凝视着王氏离开的那道门,神色不明。 得了谢老太太的吩咐后,王氏回到小院后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虽然只在谢家住了一夜,东西仍然捡出来了一部分。实在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匆忙离开,甚至连谢杏婉和谢明泽的十一岁生辰都不能在京城,要在路上过。 谢杏婉谢丹婉和谢明泽接到收拾行李的通知时,正坐在一起说话。消息来得突然,谢杏婉看了谢明泽一眼,却见谢明泽垂眼看着地上,没有看她。 “娇蕊姐姐,怎么突然要离京,明天是三妹妹和三弟的生辰,我们正商量着准备摆几桌庆贺一番。”王氏事前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肯定是生了什么变故才让王氏作出这般决定的。这可打断了谢丹婉为谢明泽和谢杏婉庆生的计划。 “老爷写信过来,让夫人和您几位回去。”裘妈妈笑道。 “既然是爹爹写信过来,我们回去就是。爹爹一个人在家里想必十分孤单,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谢杏婉不犟时最好说话,谢韫疼她,不管什么事,谢韫开口了,哪怕她不喜欢的,也会尽量去做。不过,谢韫通常不会让她做不愿意的事。 “二姐姐,三弟,我们赶紧收拾行李吧。生辰年年都过,花样统共就那么几种,却从没有在路上过的经历,应该不错。”谢杏婉天性乐观,笑起来仿若暖阳,让人心生温暖。 谢丹婉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那就去收拾吧。”有谢韫的信,有王氏的决定,匆匆又何妨? 谢明泽看着他的两个姐姐,又看看笑容平和的裘妈妈,摇头笑起来。 “三弟,你笑什么。”谢明泽一笑,谢杏婉下意识就觉得没好事。 “明日就能启程回去,我高兴。不能笑?”谢明泽反问谢杏婉。 谢杏婉郑重地点头:“你最好别笑,因为你一笑,我就觉得周身有飕飕的冷风在吹。” 谢明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谢丹婉一怔,随即以帕掩口鼻,却压制不住眼角眉梢要溢出来的笑容。 翌日,王氏带着四个儿女拜别谢家二老,启程离京前往江南。也不知是真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回程的路上,他们竟然遇上了建安伯府上三姑娘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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