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圣二十二年的初春刚从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暮冬里走出来,彼时的东楚皇都建安城已是一年桃红李白、莺歌燕舞时。 漫天璀璨星河点缀在墨蓝的夜空之上,今夜月明风清,一个纤瘦的黑色身影轻快的跃过屋檐一角,闪身跃下一处角楼,轻轻抬手推开窗格。 屋内并没有点膏烛,推窗的声音虽很细微,但这间屋子的主人耳朵很是灵敏,许是惊动了屋内的人,只闻屋内传来一阵细小的窸窣声。 月光如水,一身夜行衣打扮、黑纱遮颜的阿蛮趴在窗边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向自己这边靠近,轻轻笑了一声,摸出腰间的扇子,轻巧一跃,进了屋内,先发制人一步,在那人走过来之前,身影巧妙一旋,握着扇子抵住了那人的喉咙,仅仅只一点点距离,那人便会没命。 阿蛮握着扇子笑道:“姑娘还是不要上前了,万一我一个不小心失手戳穿了姑娘漂亮的脖颈,姑娘以后喝菌子汤的时候从后脖子漏出来,这就不好了,又或者我忍不住一个手残不小心把姑娘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刮花了,这也不太好呀,相信我,我会良心不安的。” 只见被阿蛮的扇子抵住未敢上前的美人穿着一件青色纱裙,可能是刚才吹熄了蜡烛,正准备宽衣睡觉,听到动静,所以胡乱抓过披风披在了肩上,在月光的倾泻之下,只见美人长发如瀑,有一张梨花胜雪的娇颜,手里还握着一尾羚鞭,阿蛮心道,真是难得的一个美人,不知道打起架来凶残程度如何。 青衣女子看着站在面前一身黑衣、面纱覆颜,正半眯着一双月牙弯弯的眸子正看着她狡黠而笑的阿蛮,向来神情寡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青衣女子眸子微转,淡淡一笑:“姑娘有话好好说,还有啊,我们那里的人从来不喝菌子汤的,我也不喝。”说着,不动声色的轻移步子,将自己的要害在阿蛮的扇子下转移到了别处。 阿蛮也不在意,偏了偏脑袋,额上的穗子也从额上滑落一边,阿蛮俏皮一笑:“听闻南梁金陵独孤氏已久,久仰大名,此次前来东楚,小女子是有两事相求独孤小姐。” 是的,此女便是南梁独孤丞相嫡女独孤月,自幼便与南梁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摄政王定下了亲事,所以说,这位独孤小姐怕是不久便会成为日后的摄政王妃。 听说这位独孤小姐自幼性格便有些古怪,不喜待在闺房之中,差不多一年之中有大半年人都在西域各国云游,几天前,阿蛮得知这位独孤小姐来到了东楚,便一路追来了东楚。 独孤月看着指着她肩膀的扇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声音却没带一丝情绪的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么?” 阿蛮摸摸鼻子,笑收回了扇子,笑说:“我这不是怕你不同意么。” 独孤月也学着阿蛮刚才的模样,偏了偏脑袋,笑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阿蛮笑眨眨眼睛,道:“我可以帮你杀掉你最讨厌的人,也可以帮你偷东西。” 独孤月挑眉,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笑道:“在答应帮你之前,我想知道你叫什么,这不过分吧?” 阿蛮摘下面纱,笑说:“兰陵追云蛮。” 独孤月抱了一拳,道:“原来是兰陵追云氏,久负盛名,金陵独孤月,你知道的。” 阿蛮也抱了一拳,笑道:“不胜荣幸。” 两人站在窗边,看了会建安城的夜色,深感无聊,独孤月问阿蛮:“我们先去哪里?” 阿蛮笑道:“先去漠南吧。” …… 长烟落日,如画似幻。 阿蛮站在沙山之上,抬手一扬,握着手里的布条,看着小黑鹰飞向天边,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逍遥空老头儿在信中大多说了一些抱怨之词:“阿蛮,前段日子,你家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来提亲的人,你爹娘好像还挺满意那少年郎,阿蛮,你在外面玩的也挺久的了,什么时候回来呀?老在外面躲着也不是办法,主要是老头儿想吃你娘做的糕,茶楼铺子里的糕不符合我的口味,你娘太凶了,不给我做糕点,你不在,没人偷给我,阿蛮,你再不回来,老头儿我就要饿死啦,以后就没人给你通风报信了。” 阿蛮眉头微锁,自从一年多以前离开北夏回到西域的家,便有络绎不绝前来提亲的人,阿爹说她到了该嫁娶的年纪了,这次连阿爹都胳膊肘往外拐,这让阿蛮很是郁闷,那些来提亲的人都是爹娘在西域各国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的后人们,不是说那些人不优秀,而是阿蛮还不想考虑这件事,阿蛮应付了两三个后,便觉不胜其烦,便卷了包袱,离家出走了。 唉,阿蛮叹了口气,躲得了一时清净,躲不了一世啊。 独孤月从另一边的沙丘走过来,道:“怎么?看你一副心事很重的模样。” 阿蛮吸了口气,将心里的郁气悠悠吐出,眉心舒展一笑:“没什么,只是家里的一些琐事罢了。” 独孤月看着阿蛮,道:“你特意带我来到这里,想让我帮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阿蛮转过身,看着天空悠悠飘过的卷云,思绪随风慢慢飘远。 半个月前,阿蛮收到逍遥空老头儿的飞鸽传书,说是南梁进犯风沙关,闹得风沙关和西域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兰王拓拔灿奉旨出征,半月前在大漠遭遇南梁大军突袭,拓拔灿一行人误入了以“魔鬼之城”著称的白骨枯,生死不明。 白骨枯,顾名思义,那里的骷髅岩壁被经年的风霜雨雪风吹雨晒,形成了状似白骨迷宫的窟窿,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大漠里的风一吹,就好像在哭一样,所以又叫魔鬼之城,如果不是对那一片大漠很熟悉的人,绝对不会不要命的闯进去,连过路的商队都会绕着走,阿蛮心头对此很是焦虑不安,拓拔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蛮拉回思绪,笑道:“这里是你们南梁与北夏边境的大漠,我想既然月姐姐是南梁人,又常年在外游玩,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 独孤月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去魔鬼之城吧?” 阿蛮瞬间笑眯了月牙眸子,露出了小虎牙:“放心,我会让月姐姐安然无恙的出来的,只是我有几个朋友困在白骨枯十几天,生死不明。”阿蛮面上的笑意渐渐变成了担忧:“不过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月姐姐,我不方便现身,还请帮一帮我。” 独孤月自然听到了阿蛮话里说的那个他,问阿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蛮轻轻一笑:“很重要的人。” 孤独月道:“那你们为什么错过?” 阿蛮一怔,笑道:“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独孤月了然,阿蛮说起那人时的神情,她是没有错过的,只是没有拆穿阿蛮,点头道:“好,我可以帮你。” 阿蛮掏出一个骨哨,对着天边吹了一声,哨音清厉,在阿蛮吹骨哨之前,独孤月很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耳朵。 不久,便见一只茶色的隼叫了一声,盘旋于天际之间,阿蛮指着那只隼,对独孤月笑道:“那是小茶。” 独孤月看了眼天空中的那只隼,挑眉道:“这东西确实是个引路的好帮手,不过没看出来你还养这种东西。”这东西野性难驯,凶猛的很,巢穴大多筑在悬崖峭壁的树丫上,除非是在它还是雏隼的时候趁母隼不在,捉上一只小雏隼带回去养,才有驯服的可能,不过这东西向来都是不喜拘束,喜欢在长空自由翱翔的王者,又极忠诚,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但照如今这情势看来,一切到了阿蛮这里,全是个异数,独孤月不禁对这个绿衣女孩子越来越感兴趣了。 阿蛮道:“小茶不是我养的,我家阿爹很喜欢养一些奇怪又极具挑战性的宠物。”说着,抬起右手将小指吹响,没过多久便见不远处沙尘滚滚,一匹白色的天山雪驼朝她们这边飞奔而来。 阿蛮笑道:“月姐姐,雪儿就借给你用啦。” 独孤月对阿蛮一番打量,道:“我还想找你借个东西。” 阿蛮问:“什么?” 独孤月眸子微转,笑道:“你这身绿色衣裙倒是挺好看的,能否借我穿穿?还有你的面纱也借给我。” 阿蛮笑道:“行,反正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好几身。” 落日熔金,暮云万里。 四周叠峦千嶂,除了骷髅岩,沙子、还是沙子。 拓拔灿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面无表情的抬手下命令道:“全军原地休息!” 黑羽军将士们欢呼一声,下马驻扎营地,架起铁锅生火煮饭。 十几天前,前锋赵破北麾下的一个探路的小将前来禀报,说是在前方的那片大漠发现了南梁军的身影,赵破北不打仗时是个有些糊里糊涂过日子的傻子,但打起仗来几乎是不要命的疯子,太过急功近利的赵破北以为是被他们黑羽军打的残兵散勇的南梁军,兴奋不已的带着十几人便跑来了大漠,他得知此事后,深觉有诈,连忙丢下驻扎在风沙关外那片绿洲的大军,带着崔义快马加鞭的赶来寻找赵破北一行人,人是找到了,但他们也因此困在了这里十几天。 这几天赵破北看见他都有些怵怵的,就算看见他,不好意思的打个招呼后立马转身而逃了,拓拔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找了个机会跟赵破北挑明,冷笑道:“这件事回去后我自然会惩罚你,不然如何跟三军将士交代,胜败乃兵家常事,切记下次再不可一意孤行、贪功冒进,你若再不顾千万将士的生死,我的营中也留不下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才了。” 赵破北听到拓拔灿这么说,满脸愧疚的神色这才好起来,连被他拖累的弟兄们也没有怪他的意思,纷纷跑过来安慰他。 他们一行十几人被困在这里已经将近快半个月了,已是水尽粮绝,今天,他们已经围着这里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人和马匹已经疲惫到极点,不时还要警惕不知会突然从哪冒出来搞突袭的南梁军。 崔义骑马赶至拓拔灿身边,道:“殿下,赶了一天的路,您也累了,下马吃些东西吧。”一连在这个鬼打墙的破地方转了十几天,一向精神头贼好的崔义也是神情疲惫,体力有些不支。 拓拔灿淡淡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他家殿下虽然自小性子便冷漠孤僻,但自从阿蛮姑娘离开后,这一年多以来,崔义觉得他家殿下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不爱说话了,甚至可以用阴晴不定、变化莫测来形容,有时候暴怒时特别吓人,有时候又安静的吓人,连他这个自小便在殿下身边自诩为心腹的他有时候说话行事也要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惹怒面前这个小祖宗。 崔义在心头默默祈祷道,阿蛮姑娘,你快回来吧,殿下那么喜欢阿蛮姑娘你,也许你一回来殿下就正常了呢,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一到晚上便狼哭鬼嚎的破地方,快点来个人来救他们吧,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想来这个地方了。 刚在心头祈祷完,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隼鸣,刚刚放松的众人神情一肃,立马警惕地抓过一旁的武器,进入了备战状态。 “那是南梁的探子吗?听说他们南梁人最喜欢养这些东西了。” 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体力也有些不支,在生与死挣扎边缘的他们对付一只已是尽力而为,要是再多来几只,恐怕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拓拔灿拿过马背上的弯弓,修长的手指捏过一只黑色羽箭,对准了那只不停在上空高飞的黑点,那东西飞的太高,达不到射程,过了一会儿,拓拔灿觉得有些蹊跷,又等了会子,见那只隼只在空中高飞并不接近他们,这些隼一向都凶猛的很,如果是平时,估计早就飞下来攻击他们了吧。 拓拔灿收回弓箭,抬手道:“不是南梁探子,不要伤它!” 众人虽然神色诧异,但还是收回了手中的弓箭。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相信那只隼不会伤害他们,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就像阿蛮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阿蛮,是你吗? 一阵叮叮咚咚的驼铃声带着细微的铃铛声向他们这边而来,众人面露欣喜又是戒备,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一来,他们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二来,他们多久没有听到这样悦耳的驼铃声了?听说西域信奉神女,莫非是神女来救他们了? 一个绿衣女子牵着一匹雪白骆驼,走过层峦叠嶂的骷髅岩,向他们悠悠走来,那面纱遮颜的绿衣女子走到他们面前,道:“我叫阿月,是来带各位出去的。”说着,指了指骆驼背上的水囊和粮食袋子,说:“这里有些吃食和水,请各位休整一下,再行上路。” 果然是神女来救他们了!众人欢呼一声,纷纷跑向骆驼拿着水囊和袋子分给他人,欢快的在一边吃了起来。 那些人没有见过阿蛮,自然不知道阿蛮喜穿绿衣,但崔义是知道的,侧头看向一旁的拓拔灿,只见他家殿下面上神情反而没露一丝欣喜,眸子冰冷,脸色更加深沉。 如果说面前这位女子的眸子是秋天的清霜,那么阿蛮的眸子便是夏天的曦光,面前这位绿衣女子显而易见,不是阿蛮。 拓拔灿走过去,摸了摸雪儿的脑袋,雪儿蹭了蹭拓拔灿的袖子,打了个响鼻,拓拔灿笑道:“雪儿,你果然还认得我。”说着,脸上笑意已无,轻快的抬手握住腰间的没羽剑,剑锋一闪,没羽剑便指向了对面的绿衣女子,冷冷问道:“姑娘不是阿蛮,你到底是谁?” 一旁崔义不由抽了口冷气,一边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独孤月歪了歪脑袋,抬手轻移了下架在脖子上的剑,皱了皱眉,似是在抱怨又无奈的道:“我不是说过我叫阿月吗?公子怎么和那位一样,动不动就喜欢把杀伤力武器架在人家脖子上。” 拓拔灿神情一怔,问道:“姑娘认识阿蛮?” 独孤月道:“不认识,不过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前来带公子和诸位出白骨枯的。” 拓拔灿收回剑,向独孤月作了个揖,道:“刚才的事实在抱歉,兰陵拓拔灿在这里给阿月姑娘赔罪。” 独孤月颔了颔首,转过身,牵过雪儿,悠悠道:“天色已晚,若是众位还想在这里再待一晚上,倒也无妨。” 熟悉的绿罗裙、熟悉的铃铛声,还有雪儿,拓拔灿坐在马背上,趁着天色还有些余光,身子轻轻往后一仰,看了看前面坐在雪儿背上的独孤月左边的耳朵,确定了她不是阿蛮,心头一轻,不知是落寞还是庆幸。 一路上,小茶时而高飞时而低回的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的走过一道又一道骷髅岩,一路上,他们看见不少躺在沙地上面容可怖的南梁军,死状邪乎怪异,看起来已死多时,有些人的面容已经被骷髅岩里昼刻不停吹来的风沙摧残的已经风化,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的人有些触目惊心。 拓拔灿看向独孤月,独孤月感觉到拓拔灿的目光在看她,却并没有回过头。 独孤月眼神微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他们还是南梁的将士,半晌,独孤月声音有些沉沉的道:“不是我,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说着,闭上眼睛,在心头默哀了几声。 拓拔灿也觉得事中蹊跷,莫非是独孤月一进白骨枯去找他们,后脚便有人也进了白骨枯,杀了这些南梁军,替他们免除了后顾之忧,让他们平安无事的出来。 阿蛮的性子和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天真时是真天真,俏皮时是真俏皮,性情时是真性情,爱恨分明时是真分明,该绝情时是真绝情,从不手软。 阿蛮,这次,会是你么? 落日将落未落时,天边已是一大片深红,他们终于走出了白骨枯,再次见到这美丽醉人的晚景,众人都忍不住开心的含泪相视一笑,这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此生难忘。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隼唳,提醒有人就在附近,那叫声,仔细去听,听起来分明有些是在宠溺的叫声。 拓拔灿顺着小茶飞去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沙山上站了一个小小的绿衣身影,小茶在那绿衣身影抬起的手臂上停了下来,遥遥望了他们这边一眼,衣袂在风中飘飞间,转身离开。 阿蛮离开的身影像是在告诉他,我们虽从不曾相濡以沫,但却相忘江湖,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相见不如不见,灿,放下吧。 天地阡陌间,传来一声爱不能、求不得,撕心裂肺、诉不尽经年相思之苦的呐喊,在风中久久回音不去:“阿——蛮——” 阿蛮脚步一怔,轻拭了眼角的泪,抬步,离开…… 拓拔灿道:“在此多谢阿月姑娘出手相助,就此别过,姑娘珍重。” 孤独月道:“保重。” 看着拓拔灿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斜阳之下,独孤月悠悠笑道:“兰王拓拔灿,北夏战神,久仰大名……拓拔灿,你是一个值得深交之人,只可惜我们身为乱世儿女,站在各自的立场,我们无法成为朋友,只能各自为自己的国家尽一份小小的心力,南梁与北夏一战,终是在所难免,相信那一日,不久便会来临,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阿蛮,你坑了我一次,也不在意我坑你一次吧。 阿蛮和独孤月在大漠临别前,独孤月狐疑的看了一眼就像没事人的阿蛮,说:“我已经帮你做了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什么?” 阿蛮笑道:“听说独孤家的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南梁金陵城一代神医,我有一事想要请教神医,不知可方便?” 独孤月道:“那只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我哥哥他向来半吊子惯了,怕是担不起神医之名,倒是听说北夏的青丘少主胡苏才是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诚所不虚也。” 阿蛮许久未曾听到苏兄的名字,不由一怔,其实她此次是打算去南梁找那位独孤家的神医公子,问问‘解相思’这种毒蛊有没有办法解掉,阿蛮不忍心苏兄再受为情所困之苦,她希望苏兄能够真正的放下。 这一年多以来,她走遍西域各国寻求名医,只为寻求可以解掉‘解相思’毒蛊的方法,但都无果,苏兄自己就是个医者,就算他自己种的蛊他自己知道解蛊的办法,依苏兄的性子,怕是不然,阿蛮想尽快找到解蛊的办法,因为她打算违背当初不再回北夏的誓言,等找到解蛊的方法,就回一趟北夏,拖得越久,怕是苏兄的身子就会越来越不好。 独孤月语气揶揄道:“你需要什么?我都帮你备好,到时候我只要飞鸽传书告诉我哥哥那边,我这位哥哥自小就有些古怪,告诉他一声,他也不会为难你的。”言外之意就是:就算我告诉那个半吊子,他也还是会为难你的,阿蛮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阿蛮自然听出来独孤月话里的意思,笑眯眯道:“真的吗?我这个人恰好是个最喜欢迎难而上的性子了。”那到时候就看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吧。 独孤月笑道:“阿蛮,你既然要去南梁的话,就帮我一个忙吧,你说过可以帮我做一件事的,你没忘吧?” 阿蛮笑说:“这个自然。” 独孤月道:“我要你办成我的样子,接近一个人,并且偷到他的心。” 阿蛮笑道:“这恐怕有些难度,不过我尽力。”好奇问道:“月姐姐,只是要我偷心的那人是谁?” 独孤月悠悠道:“南梁摄政王司空湛。” “……”阿蛮差点绝倒,月姐姐,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君么?你要我去偷他的心,这、合适么?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站在沙山上望着已经沉下去的落日余晖,阿蛮觉得这南梁摄政王和月姐姐一定有一段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故事,虽然偷心这件事有点难度,但阿蛮抱着唯恐天下不乱、不怕把事情弄大的心态应下了这一桩请求。 月姐姐,不管怎样,我可是个北夏人啊,你既然都这么说了的话,那我就不客气的顺带把南梁金陵城搅个天翻地覆、最好弄的满城风雨咯。 残阳如血,平沙落雁,笼罩在夜幕苍穹下的星子参差不一,拓拔灿迎着晚风站在沙山上,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初见阿蛮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胸怀抱负却抑郁不得志的皇子,他的父皇当年就是战死在这片大漠,当他挣扎在往日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那个绿衣少女用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那个绿衣少女笑起来时有一双月牙弯弯的眸子,就像一缕明灿的阳光照进了他灰暗的生命,让他还来不及拒绝,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笑颜就已深藏在心。 他十岁那年,跪在他母亲的墓茔前,抚着墓碑上镌刻着“北夏钦敏皇后崔瑶之墓”的纂字,年幼的他脸庞还没长开,神情和眼神却足以冰冷到傲视一切,他说:“母后,您也许会怪儿子胸无大志,可儿子真的好累,儿子并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但母后,您放心,儿子日后一定让那个人欠我们的、一一加倍还回来……” 他忘不了父皇的死,更忘不了母后临死前所受过的屈辱,忘不了母后死后那人冰冷的眉眼,忘不了当宫人来告诉他们那个人来了,母后是如何神情慌乱的把他藏在柜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含泪告诉他,不可以出声,更不可以出来,不然就会没命,忘不了那人醉醺醺的闯进母后的寝殿,神情似痛苦又似挣扎的抱着母后喃喃问:“瑶儿,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为什么喜欢的是皇兄,而不是朕?为什么当初你宁肯受我那一剑,也不肯嫁给朕?难道朕给你新建的宫殿不好吗?为什么他已经死了,你还要守着这座空空荡荡的宫殿?为什么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朕半分……瑶儿,朕这就要你……朕这就要你……” 那是他此生亲眼目睹却不愿再想起的一场噩梦,只记得那天母后抱着他痛哭了一场,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母后已三尺白绫悬于廊柱上,身子冰凉彻骨。 直到那阵清脆悦耳的驼铃声响起,直到那个绿衣少女说:“不好意思呀,我只是很好奇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所以停下来多看了会。” 这一年多以来,那人无是在不告诉自己:“你无法忤逆于朕。” 当北夏与西荻边境狼烟四起时,那些支持他的前朝老臣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的举荐他出征西荻,当他离开兰陵城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从所未有过的轻快,有时候,他宁愿在外面打一辈子的仗,也不愿再回去,可他的心与牵挂在那个地方,他不想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有一天回去时再次找不到他,他不想再失信于她。 回过神,拓拔灿不由想起了那个在一些事情上聪明的惊人、却在某些事情上偏偏又愚钝的惊人的小女子。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阿蛮对胡苏的心思的呢? 可能是那次在少陵源城外的小溪边,他戏弄阿蛮的那次,阿蛮向来在自己面前都是肆意妄为,他很喜欢她的肆意妄为,不矫揉造作,可是那次,阿蛮特意绾了新的发髻,换了新的衣裙,他无意去看阿蛮时,阿蛮的神情竟然有些娇羞,她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把她的小动作尽数看在了眼里,她有些不适应。 那个人,他心里终究还是在意的。 阿蛮,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便是你想要的么?恰好,这也是我想要的。 如果我再次找到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崔义拿着手里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站在毡帐旁看着站在沙山上出神的身影叹了口气,走过去,道:“殿下,这是西域苍狼印的探子送来的,有关阿蛮姑娘。”说最后一句时,特地挪眼看了眼拓拔灿。 拓拔灿听到崔义的话,面无波澜的拿过崔义手里握着的小竹筒,拔掉竹塞,拿出里面卷着的布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南梁皇都金陵城,摘星楼。” 拓拔灿看完信,唇角突然绽开一抹寒意逼人的笑纹,看的一旁的崔义一阵胆战心惊,总觉得将有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然,听到他家殿下道:“崔义,帮我准备一匹好马,我不在的这几天,踏雪就交给你了,我即刻便动身去一趟金陵。” 最后刻意咬重了两个字:“寻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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