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二觉得自己要死了。    连着吐了三天的黑水,他觉得自己就要散架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隐隐作痛,从身体里钻出的酸涩就像是抽空了骨髓,换成千万只白蚁啃咬,那痛感像是水面的波痕,一层层,一浪浪顺着血液逆流而上。    夜里发作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叫出来,但他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被子,等待阵痛过去。    一切都是如此突如其来。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    他的皮肤变得更黄了,他知道外面的环境有问题,知道如果要隐瞒,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从深渊中走出来,用生命跟女巫交换了一双脚,来到梁箫面前,只为了见她一面。    而现在,到他化为泡沫的时候了。    但他不知足,他远不知足。被玻璃罩隔开的时候,他想出来,想见她;远远看着她的时候,他想靠近她,想留在她身边;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又想让她注视他,关心他,甚至喜欢他。他想被她占有。    疼痛来得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像是触到了某个开关,自第一次发作起,一切症状都在短短几天内爆发出来,刚开始只是短短几十秒,不到一分钟,只有晚上才会疼一次;现在痛苦甚至持续长达十几分钟,间隔短至两三个小时。    他没法上班,没法工作,没法做饭,没法做他平时做的任何事。只能在角落中拼命咬牙忍住,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至于医院——比起疼痛,他更害怕被梁箫发现身份时的绝望和无助。    就算要死,也要心满意足地死,他想道。    ————  放假的最后一天,梁箫把外婆送回K市,一来一回就用了大半天,回到家是下午,发现梁二没去上班。    这真是怪了,她心想。    “生病了?”她摸了摸他的额头。    AI提醒道:“没发烧。可能只是想你了。”    梁箫没理它,把梁二从床上挖起来:“怎么了?”    我要死了呀,他心想,我总归还是要死,总有这么一天的。    梁二坐起来,刚过去的一轮剧痛让他浑身是汗,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但晒了一天的太阳,他一点也不困,反倒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骨髓里的酸涩,从骨缝中蔓延开来,袭满全身。即便阵痛已经过去了,遗留的余韵仍然让他浑身无力。    他靠在梁箫的肩上,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吧,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死了两次,能让她永远记住我吧。    “去医院吗?”梁箫问他。    他摇摇头,脸上的汗浸湿了梁箫的毛衣。    “疼。”他说。    “哪儿疼?”    “心里疼。”    “心绞痛?”    “不是。”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梁箫,她的眼神尤其专注,里面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她的眼睛从来不会说谎,他想。    “你喜欢我吗?”他问,哪怕一点点也行。    “去医院吧。”梁箫避而不答。    她总是不回答,总是不回答。不拒绝,不承认,不回答。    梁二突然愤怒起来,一把抱住梁箫,把她扑倒在床上,脸紧紧地跟她贴在一起:“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你现在不难受了?”她仍然语气平淡。    他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在她耳边叫道:“求你了,求你了……告诉我吧!”    “你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    “梁箫,梁箫……”他死死地埋在她的脖子里,哭了出来。    “哭什么。”她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眼泪滴在床单上,印出一朵深蓝色的小花。    “心还疼吗?”她问。    他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点点头:“那好。”说完,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热的。甜的。  就像从山风中走来,从云端下坠,在葡萄藤上缠绕,在树根中纠缠,像雾起,像星垂,像蜕了皮的蝴蝶追逐在花丛间。    就像美人鱼浮出海面,王子在海岸上冲她招手。    王子吻上了美人鱼。真好,他闭上眼。    ————  对于死活要撑着不去医院的梁二,梁箫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也做不来强迫别人的事情,只是她很好奇,他的症状好像总是一阵一阵的,好的时候完全正常,发作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她也看不到。但他坚持不去医院,像是对医院有很深的阴影。    孩子大了,真愁人,她心想。    自那以后,梁二好像被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突然变得特别爱缠着她。早上梁箫一睁眼,就会发现他趴在她的床边,眼巴巴地等她醒,晚上车子还没开进小区,他就早早地在楼下等着了。    他总是隔三差五地问梁箫“喜欢我吗?喜欢我吗?”,他知道她不会回答,他就等着她被问不耐烦了然后亲他。有时候梁箫故意不理他,或者假装没听见,他就着急得直接上嘴啃。他学什么都很快,这方面也不例外。    原来他死活不愿意带通讯仪出门,现在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梁箫不要的戴在手上,成天跟她打电话,有的时候一天甚至能连打十几个。被梁箫严重批评了之后,他开始老老实实地等她休息的时候再骚扰她。    中午只要一到下班的点,梁箫的通讯仪就会准时响起来,梁二的脸从屏幕上蹦出来,絮絮叨叨地霸占她一整个中午。其实他没什么话要说,吃饭了吗、今天干什么了之类的,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个问题。他们俩都不是话很多的人,一问一答的间隙,都是暧昧甜腻的沉默。例如:    ——今天忙吗?  ——不忙。    ——吃了什么?  ——饭。  ——我还没吃。  ——你笑什么。    ——今天上夜班吗?  ——嗯。    ——喜欢我吗?  ——先挂了。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江京和杨柳月纷纷被酸倒了牙,杨柳月感叹:“这小子还真是开窍了啊!”    “我觉得可能贾岛那样的成熟男人更适合老板吧。”江京弱弱地反驳道。    “你懂个屁!”杨柳月不屑,“人家是两情相悦,贾岛就是个炮灰,充其量能算上个反派男二吧。”    “好吧……”江京的确不太懂,老板明明态度很冷淡的啊。    “哎,我想起来了!”杨柳月突然一拍脑袋,“咱们的园艺师傅是不是辞职了?”    “啊?不知道啊……”    “好像身体不太好,回家休养去了。”    “这你都知道!”    “我那天碰到他了呀,他自己跟我说的。”杨柳月眼睛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说,咱们可以让梁二来这儿啊!”    “啊?”江京一脸懵逼,不知道她哪儿冒出来的想法。    杨柳月越想越觉得可行:“你想啊,他们天天这么打电话,肯定希望24小时黏在一起,而且园艺工作很简单,不怎么用人操作,只要机器就可以了,比轨道养护轻松多了,梁二肯定愿意过来吧?再说了,马上老板就要复职了,到时候用谁不用谁还不是她说了算?”    江京无语:“你这么走后门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园艺工工资这么低,根本没人愿意干呀,咱们的师傅都换了多少个了,超过一年的都没有。”    “可是……”江京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工资这么低,梁二能愿意吗?而且……”神坛上的女神竟然和收入不及她十分之一的园艺工在一起,这点怎么说都让人接受不了。    “俗!你这人特别的俗!”杨柳月乜了他一眼,“不仅自己俗,还把你老板想得特别俗!”    江京无奈,他对老板的了解确实没有杨柳月深。    “放心吧,他们肯定能同意。”杨柳月捧着心口,两眼放光,“真是好期待梁老板的办公室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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