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倒也没失望,微笑客套道:“事在人,命在天,今日能得见国师芝宇,已是三生有幸,何来失望?”    她不会轻易高看或小瞧任何人,这老和尚既能当上一朝国师,自有其过人之处,况且卜相命理一说本就虚无缥缈,她本人也从不信“命”,今天过来见智性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算命,而是为了跟老和尚商量好,过几日定国公府法会之事如何圆场。    但这话王徽就不好主动开口了,她就冲邵云启打个眼色,让他先引一引。    然而邵云启却没跟她对眼,而是紧紧盯着智性,眯眼道:“大师又在卖什么关子?此间无外人,何事不可说?这天底下还有你相不出来的命格?便是转轮圣王下凡——”    话说一半,智性就高呼一声佛号打断了他,而后缓了脸色看向王徽,微笑道:“女施主放心,你此来所求之事,邵檀越已与老衲说过了,你且放心,此事老衲已有主张,必不会教你失望。”    邵云启话茬被智性打断,也不恼,只是看了王徽一眼,表情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王徽不以为意,她是相当自信的人,意志坚如钢铁,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别说今日只是智性卖个关子、邵云启打几个哑谜,便算他们明白告诉她此生潦倒、称帝无望,她也只会一笑置之,转头继续该干啥干啥。    所以她微笑躬身,也对智性还了个佛礼,“国师金口玉言,徽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徽莫敢不从。”    年高位尊之人,为羽毛计,也多半会一言九鼎,更何况智性还是出家人,王徽对他“必不令自己失望”的承诺还是放心的。    智性合十一礼,正色道:“差遣不敢当,只是……”他犹豫片刻,但终归还是说了出来,“权乃重器,用之正则昌,用之逆则亡,万望女施主明心见性,审慎度之,则功德无量。”    邵云启眉头皱得死紧,脸上写满问号,目光不住在王徽和智性脸上打转。    王徽却听出和尚话中玄机,心头一跳,暗道我现下不过一落魄女流,他怎知我日后定能掌权?欲待细问,智性已微笑摇头,走到精舍门前,叫道:“净虚,你过来。”    屋里就跑出来个小沙弥,十三四岁样貌,脸上几点汗水,手里还捏了块抹布,想来是做洒扫粗活的,“师父有何吩咐?”    智性道:“你去我禅房里,从上往下数到第三个箱笼,里面有个麻布包袱,你把里头的东西拿过来。”    净虚领命而去。    王徽和邵云启对视一眼,正未作理会处,净虚已颠颠儿跑了回来,把手里的物事递给智性,智性又交给王徽,笑道:“此乃老衲在五台山阿育王舍利塔前求得,贴身而藏已逾十年,今日看女施主面善,便赠与女施主,也算物尽其用。”    说完,竟再不理睬王邵二人,只合十一礼,飘然回屋,紧闭了精舍房门。    小沙弥净虚有点为难,看两人一眼,吐吐舌头也跑开了。    王徽低头一看,却是个小巧锦囊,用了素面的赭色杭绸缝制,布料已然半旧,但针脚细密,做工颇为精致,历经十载岁月也没有破损。    邵云启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皱眉,“给我看看。”    王徽就递了过去,邵云启从里面倒出个白玉牌,看着并不莹润,还有点点杂质,显然并非上乘好玉,只那玉牌上还镌了两个字,用的小篆,王徽并不认识。    然而邵云启却呆看那玉牌半晌,才慢吞吞交还王徽,又愣了片刻,才失魂落魄道:“他……那老和尚,竟把这东西给了你。”    王徽一脸莫名其妙,邵云启瞅着她这种捡了宝贝还不自知的样子就来火,没好气道:“不认字啊?”    王徽老实回答:“大篆小篆我都不识得。”    邵云启向天翻个白眼,“我还真当你无所不知呢。”又指着那玉牌道:“这个字念裁,裁衣裳的裁,另外一个念云,云朵的云,这下知道了吧?”    王徽搜尽原主记忆也不得要领,继续摇头。    邵云启揉揉额角,叹了口气,“也不知苏廷梅从哪里找了你这么个怪物来,连过洋牵星都懂,却不知裁云是谁。”    他素来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哪怕对着朋友,也是成日一副“天教分付与疏狂”的嘴脸,鲜见此等又无奈又嫌弃、还带了一点点眼热的样子,王徽不由大感兴趣,逗他道:“我这怪物孤陋寡闻,却得请邵老夫子赐教了。”    邵云启白她一眼,这才开始细细分说。    原来十年之前,智性在五台山大华严寺说法,游览塔院时,在阿育王大白塔下见一年轻书生,正手抚塔基黯然神伤。    智性就过去劝慰几句,才知这书生姓万,单名一个衍字,表字孝箐,金陵人氏,时年二十有二,自幼即有神童之名,三岁开蒙,五岁熟读四书,七岁通晓六经大义,十二岁中秀才,取案首;十五岁中举,为解元;十八岁春闱下场,又为会元,殿试奏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被万岁钦点为永嘉三年辛卯科状元。    如此本可直接入翰林为官,但万衍自忖年纪太轻,便自请为庶吉士留馆一年,永嘉帝赞其谦逊,准其所奏。一年后,万衍授翰林院修撰,眼看便是前程似锦,家中老母却忽传讣闻,万衍无法,只得辞官归家,因制守孝三年,时年十九岁。    倏忽三年过去,丁忧已然期满,本以为自己连中三元,奏对得宜,早已简在帝心,却迟迟未收到起复任命的消息,只怕圣上是把自己给忘了。万衍年轻狂傲,在翰林院时没交到什么朋友,更无门路打点,眼见仕途无望,烦恼之下,待除了服便出门游山玩水,途经五台山,便来大华严寺拜谒,盼能一解愁绪。    智性佛法精深,通达命理,早看出此子非池中之物,不忍他就此埋没,而自己虽为方外之人,但毕竟是国师,怎么说也有几个为官的好友。于是索性就抛了出家人的矜持,为他亲笔修书一封,嘱他带回金陵疏通待缺,自有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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