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 “许久不曾下凡，领略一下凡间皇城风光如何？” “神君莫要忘了我们有任务在身。”颜如卿说着，语气也冷了下来。 东荒却已经大步向前，笑道：“无妨，耽误不了。”颜如卿心中气结，却不得不大步跟了上去。只是任东荒在前头说什么，都坚决闭口不应。走了不多远东荒终于察觉出颜如卿的心情可并不怎么好，便只好停下来问：“师妹如何对本君这般不信任？你且回头看看。” 颜如卿闻言止步回头，就见来路每九步的距离便有一个阵眼隐隐发着银光。这才知道东荒嘴上说是闲逛，却倒没有真的将正事置之不理。心中略有羞愧之意，却仍旧正色道：“小仙修为尚浅，不能知神君的心意，还望神君下回先给小仙些许提示。” 东荒闻言哭笑不得：“本君又岂会知道师妹你如此不信任本君，罢，罢，本君下回但有行动，必明言告知师妹，可好？” 这一服软，反倒教颜如卿不知所措，哪有神君事事都向一个小小司命星君通报之理，当下也自知失言，不由恼自己怎地如此三番四次在东荒神君面前失态。东荒见颜如卿的脸色变了又变，恐女孩子终究脸皮子薄一些，经不得调侃，便转开话题道：“此阵为驱妖固气之阵，但不敢加注太多灵力上去，故也无法锁住皇城气象只可稍稍减缓其散去的速度。驱妖也无法驱尽，对于道行较深的妖物或许会令他们有些许不适，却不会影响其正常行动。待布阵完成后我们还要再逛几圈这皇城，单独驱逐那些道行较深的妖精们。” 颜如卿点头半晌，方想起自己此刻走在东荒身后，点头等于没有回应，才忙开口应了一声是。话音未落，前方的东荒突然回身，猛然将颜如卿圈进怀里向后猛退了两步。颜如卿心中正自百感交集，冷不丁一背撞上东荒的胸膛，隔着衣料隐约觉得背上一热，耳边又是东荒的气息，当时也不知怎地眼泪就一个没刹住就滚出眼眶。 东荒定睛一看先前颜如卿站立的地方，一个瘦小的黑衣孩童正站在那儿，眼睛依旧直直盯着颜如卿，似乎想要她身上的什么东西。便低头问道：“你身上带着什么？” 这一低头恰就看见一滴眼泪自颜如卿下巴滑落，滴落在自己青色的衣袖上：“怎么了？” 东荒一愕，也顾不上边上的孩童，忙松了手。颜如卿抬手随意抹了一把眼泪：“神君的扇子硌着我了，一下子挺疼的。”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来问那孩童：“你想要这个？” 孩童点了点头伸手要拿，一晃眼葫芦却被东荒夺去：“固灵的丹药？你带着这个做什么？” “临出门时顺手拿的，想着说危难之时也许能挽救一二生灵。”又问那孩童：“你要这个干嘛？” 小孩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随时可以逃走的姿态方才回道：“救人。”那声音软糯得很。 颜如卿听闻不禁心中一软，逗道：“我们可不是凡人，会收妖的，还来偷我们的东西？” 小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东荒急追两步，拎着后领就把孩子提了回来。孩子一落入东荒的手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便踢着小脚挣扎道：“我不知道你们会收妖，我不知道你们会收妖，我不知道！”这一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更有那乱入人间的妖精一听收妖二字登时惊得三魂不见七魄，也不等弄清是什么情况，一下子转身往城外跑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怕是第一次到凡间来游荡的小妖吧。 颜如卿见其哭得可怜，显然吓得不轻，便伸手将其抱在怀里。孩子尤自挣扎，颜如卿只得从东荒手里拿过固灵丹来哄道：“你不哭我便给你一颗。” 那孩子可能没想到还有这等转机，当即抿住嘴巴，生生截断了自己未出口的哭声，眼泪还在眼底下挂着，一双眼睛通红，时不时就抽一下。东荒也瞅着孩子可爱，欲伸手摸一摸，哪儿想到那孩子似乎认准了颜如卿比东荒安全，忙把脸往颜如卿怀里一藏，只露出半只眼睛来，仍戒备的看着东荒。 “你要这丹药所救何人呀？”见孩子怕东荒，颜如卿就抱着小孩转过身去避开东荒，柔声问道。 “要救依依。” “依依和你一样是只小猫儿吗？” “她是凡人。” 颜如卿心中微有些惊讶，又问：“他因何需要你救？你又怎知的我们身上有灵药？” 小猫儿用手抹了把脸：“她奶奶打他，她快死了。我没有娘亲的时候她救我，她也没有娘亲了，她奶奶打她，我就救她。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觉得出来，我以为你们是我爹娘说的凡间高人……”小猫儿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直接把脸埋到颜如卿头发里，再也不肯说话了。 颜如卿转头看东荒，东荒便点了点头：“看看去吧，能救则救。”又伸手来要接过那孩子。无奈那孩子认准了颜如卿，东荒只得哄道：“姐姐的手会酸，一会儿不能帮你救人了。” 小猫儿听罢挣着下了地朗声道：“我自己能走。”便拉着颜如卿的手向前直冲。 拐过了两道巷子后眼前赫然又是一条大街，两边皆是朱门大户，想来所住之人非富即贵。颜如卿左右打量了一下向东荒道：“莫不是有钱人家的丫鬟？如此恐非亲奶奶了，多半是买来干粗活的。” 前头的小猫儿这才在一家门前停下，那门上挂着牌匾，写着两个大字“柳府”。“就是这了！”只见小猫儿身形一矮，立马化作一只纯黑小猫，刺溜一下跳上院墙边的大树，一下子消失在墙那头。过了会儿许是见颜如卿和东荒没有跟上，又跳上墙头催道：“快点儿！” 两人只得隐了身形飞过墙头去，东荒飞过去还顺手将小猫抄起抱在怀里，小猫只略一僵了僵，因一路同行晓得东荒对她没有恶意，也不再挣扎乖乖由东荒抱着，伸着黑糊糊的猫爪指着路。 拐了几弯子到了一座精致小楼前，小猫儿突然跳落地上，又变成孩童模样轻手轻脚朝屋子里走去。颜如卿与东荒对视一眼，知这绣楼不是干活的丫头能住的地方，心中便想起一人来。“莫非是皇城首富柳依依？”“柳依依？”颜如卿又掐指算了算，方确定：“是了，按照原本的命格，这柳依依将来会是钦定皇商，独自经营柳家生意，成为皇城首富。” “依依，我找人来救你了。”小猫儿趴在床沿轻声呼唤着床上的女孩，那女孩八九岁的模样，胳膊压在被子上，一道一道皆是藤条抽打的痕迹。 听到小猫儿的声音女孩睁开眼来：“绿瞳儿你回来啦。”声音已经十分微弱。小猫儿焦急的扯了扯颜如卿，见其上前便懂事的将床边的位置让开。 颜如卿为孩子号了脉，又细细掐指查算其命格，半晌叹了口气将一颗丹药喂入她嘴中。仙丹就是仙丹，不消片刻手臂上的伤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惊讶直溢了出来。 “快起来看看！”绿瞳儿也极开心。柳依依听罢忙起身掀了被子，动动胳膊动动腿，仿佛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胳膊有腿一般，逗得东荒不禁笑了起来。 柳依依听见东荒笑声才转回头来问道：“你们是神仙吗？”眼睛里亮亮的，装满了期待的样子。 东荒便逗她道：“我们是神仙，你有什么愿望吗？” 柳依依见问，反而低头拉扯起自己的食指。绿瞳儿便爬上床挤在柳依依身边冲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依依你快说呀！”柳依依得了绿瞳儿的鼓励，才大胆说道：“我想见我母亲。”说到母亲二字，豆大的眼泪便从眼中滑落了下来。 绿瞳儿见柳依依只知道哭，不由着急，扯着东荒的衣袖快速道：“依依的母亲前年死掉了，她死掉之前说，只要依依勇敢坚强，就会有神仙保护她。你们是神仙，你们来保护依依了，你们一定认识依依的母亲。能不能让她们见一面？” 颜如卿听罢心生同情，从空中捞出一条帕子来为柳依依抹去眼泪，哄道：“你母亲一定知道你很勇敢，快莫哭了。” “能见吗？”小姑娘扯着颜如卿的袖子追问。 “不能。”见颜如卿不忍开口，东荒便代答了一句。 听东荒如此回答，小姑娘显然愣了一下，反倒不哭了，颜如卿却松了口气，方才生怕东荒一口答应下来，自己又不忍心打破小女孩的期盼，其实以东荒上古神君的能力寻一个魂魄总是不难，哪怕其魂已经过了奈何桥重新为人，也可暂借出来几个时辰。可这样做却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人死那刻便该阴阳两隔了。除非有天大的冤仇，冥王才能准其魂魄暂留人间化为厉鬼，为自己寻仇去，即便这样也有期限，逾期便该着鬼差出来拘捕了。 柳依依听了答案之后便不言语，只是坐着，绿瞳儿反倒着急：“为何不能，你们不是神仙吗？我爹娘说神仙是最厉害的了，山里的老猫要修炼上千年才能变成神仙！” 东荒认真道：“凡人死后魂魄会到冥府去，从那儿过奈何桥，重新转世以另一种身份活在这个世上，这是规矩，也是对魂魄的保护。阴阳之间牵扯不断对人则伤其阳气，对魂则损其阴气，而人无阳气不能活，魂无阴气则必亡，你明白吗？” 柳依依吸了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其实我都知道啊，母亲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骗我的。”绿瞳儿不解地转回脑袋看着柳依依，那眼神里仿佛在问“你知道她骗你的为什么还那么相信？” 小女孩伸手摸了摸绿瞳儿的脑袋，虽依旧红着眼，却努力笑了起来：“母亲的话是假的，希望我坚强却是真的，绿瞳儿，我们都要坚强，只有自己强大了，就不会被欺负了。” 东荒赞赏的点了点头，趁两个小女孩自己讲话时同颜如卿离开了。离开柳府的时候特特去看了看那位“奶奶”，只见在柳家灵堂里盘腿端坐着一位老妇，看模样也生得慈眉善目。 出得柳府回道街上，东荒问：“方才你算那小女孩命格如何？” 颜如卿摇了摇头：“本是一生顺遂的命格，弟弟不成器，自继承了家业，将柳家经营成了皇商。如今也不明了。”又问：“人与妖本就殊途，神君要放任那小猫妖和柳依依相处？” 东荒挑了挑眉：“要不然师妹去将那小猫儿送回山林？” 颜如卿看了眼东荒那分明含着笑意的眼睛，心知东荒看出自己心软，有意拿自己调笑，不由低了头：“不急在一时，让两个小女孩暂且相依存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东荒点了点头：“且先放着，待我寻了好去处再说。”当下心中已盘点起适合收养这猫儿的人选。 月上中天时，东荒带着司命星君飘落在皇城最高的屋顶上，口中默念一诀，顷刻间有银光自地面升起，照亮了整个皇城，一个古老的法阵自平地升起，直冲云霄。 两人于皇城顶上又站了片刻，已经看见不少灵力稍弱的妖物受不住这法阵的影响陆续逃出城去，又抬头向西南方向看去，闭上眼睛可以隐约感受自西南方向有一股不同的力量，正和天地间的浩浩正气做着轻微的抗衡。或许这天地，正在向一场未知的浩劫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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