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小三泰心里对李双双晌午那番话也是啧啧称奇。他们太监自来就是被人看不起,难听的话听的多了也就不在乎了。但听探子一字不差地回报这番话的时候,心里虽一惊,却是滋润的很。心想宫里还有这么个奇人。 “叫什么名字?”公思禹随口问道,揉了揉眉心。 “回掌印,叫双双。毓秀宫当差的。” 公思禹手下一顿:“就是前些日子掉池子里那个?” “是那个丫头。” 公思禹一听,嘴角微微上提:“行,就她了。”说完将手里的折子随便地往旁边一扔,扔进了一堆奏折堆成的小山里。 李双双当然不知道她被点名了。这两天因为刚进腊月,自己生病的时又搁置了不少差事,忙的可以说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虽然一开始上手的时候很是手生,可是她优秀地发挥了自己工作能力极强的传统,每日不分昼夜地核对着珠宝衣料账册,尚服局珍宝局毓琇宫地连轴转,总算做的还算井井有条。 “劳烦姑姑了。”李双双可算在尚服局将毓琇宫腊月前的账册核对清楚了,简直要激动地哭出来。 正感慨着,忽听:“这是哪宫的账册?真是……啧啧啧。”一个宫女看着摆在桌子上的毓琇宫账册,一脸嫌弃,就差没说“太穷酸了”。 李双双看了那宫女一眼,一样的紫褐色宫衣,却见领口,袖口,裙摆绣花都极尽心思。 本朝对宫女有明文规定,除非女官,轻易不让穿私服。所穿衣物都是每年春初秋初之时由内务局统一订做的。因此唯一的花样也就在领口袖口这些地方的绣工上。往往绣工越是复杂精细,就代表着宫女的地位也就越高些。 李双双表示不想搭理她。心道,嫌弃你别看呀。 走过去一把拿起账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上面的尘,斜眼看了那宫女一眼,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宫女是和寿宫的司服连翘,平日里因为办事精细颇受德妃器重。一看李双双这样子,心下火大。却当着尚服局的面不敢发作,转身便跟着李双双走了出去。 “喂。你站住。”连翘冲着前面的李双双失声叫道。 李双双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拦着她!”连翘更气,招呼着随她一起来的两个和寿宫宫女,急步走过去,挡在李双双面前。 李双双怀抱账册,看着来者不善的三个人,福了福,冷声问道:“几位姑姑有何事?” “你是哪个宫的?居然敢给我们和寿宫甩脸子。”连翘瞪着李双双。 李双双本来就不打算报上名号,一听和寿宫的,更是闭紧了嘴。她早就听别人说和寿宫那位德妃娘娘趁着皇后体弱就气焰嚣张,底下的奴才也是狗仗人势。惯用私刑屡见不鲜。可是人家上面的主子是德妃,司礼监也是与其沾亲带故,也就少有人去掺和那趟浑水。 今日一见对方的刻薄相,果然名不虚传。 李双双不想和对方纠缠:“不知道姑姑说的什么。奴婢向来本分。未曾——” “啪”的一声清脆。接着脸上便是火辣辣的一下。李双双白嫩的小脸瞬时红了,显出了一个巴掌印。 “你这贱蹄子!还敢狡辩!”连翘尖声道。 垃圾!居然敢打我! 李双双被打地一懵,反应过来之后,哪能受这气,扬手便冲着连翘的脸挥了过去。 连翘身边的两个宫女却是眼急手快,熟来生巧,俩人还没等李双双付出实际行动便看出了苗头,一起抓着她的肩膀,生生把她压了下去。 李双双拿出吃奶的劲拼命挣扎却被箍地死死的。脸上疼的厉害,看着得意地站在面前的连翘,心里委屈的紧,几滴眼泪就流了下来。 “居然动用私刑!和寿宫的规矩都哪去了?!”李双双奋力叫道,双眼满是仇视。头发衣服因为挣扎地厉害都散开来,泪水划过红彤彤的手掌印,显得狼狈不堪。 连翘看着面前挣扎无力的人,冷笑一声:“规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顶撞和寿宫的规矩!”说完又左右开弓,抡圆了胳膊。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了下来,李双双心里一紧。 忽听一声怒喝:“大胆!大内之中竟敢如此放肆!”带着几分尖利。 李双双背对着声音的来源,不知是谁。却看见连翘呆滞的目光,身边两个宫女手上的力道也明显小了些。趁着她们不注意,急忙挣脱开来。 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不忘拾起账册,拿着百米冲刺的速度,转身向背后跑去。 眼里朦胧地看见声源,似是从一个不远处的太监那里发出来的。 于是快步跑到那人身旁,想也不想下意识地抓起他的袖子就向前方拔脚狂奔。 公思禹正想着御书房内皇上笑面虎般地当着他的面压下来上奏他的折子,心中不快。却看见这场面,顿时又恼上几分。本想着拿几个不知规矩的奴才撒撒气,这才刚说一句,便只感觉一个大力向自己冲撞而来,顷刻之间便被那个刚刚还跪在地上的宫女拉起来一阵撒丫子狂奔。 几次想挣脱开来,可是对方的手都牢牢抓着自己,竟扯也扯不开。 李双双觉得跑了有段距离,后面的人已经追不上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弯下腰,心神不定间扶膝喘着粗气,这一放松,方觉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还没缓过来,就听旁边一声“放肆!” 李双双被吓一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却看不真切,只觉得他此时神情扭曲,但也同样跑的气喘吁吁,狼狈样也好不到哪去。 ——啊,为什么看不清呢。原来是眼前水雾太大了。 想完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你!你凭什么说我!”李双双边掉眼泪边回以暴喝。 太尼玛委屈了。李双双心里难受坏了,也顾不上规矩了。 公思禹被说的一怔,皇上都有五六年没这么和他说过话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再仔细一瞧面前的泪人,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觉得自己好像把一个小姑娘弄哭了,心里有了几分不适,也稍没了刚才那份底气,嘴上却不饶人:“你拉着我疯跑什么?!” 李双双更觉委屈,抹了把泪,心想居然还有这么不识抬举的人,说:“你知道对面那是谁嘛?和寿宫!人家上头有司礼监撑着!你惹的起么?而且你知道那几个宫女力气多大么?我不拉着你跑,你等着被打呀?!”抽了抽鼻子,又说:“我今天被打就算了。好心还被冤枉!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呀受这些罪……”又低低哭起来。 公思禹一听司礼监,眼睛就眯了起来。他这人极其护犊,根本听不进司礼监东厂一句不好。又因着自己和德妃那层关系,他向来对和寿宫的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好在他向来对下面人赏罚分明,听着她有心护着自己,便也是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哭什么!还没完没了了。再说了,怕几个奴才做什么。” “怎么?哭还管呀?你谁呀你!怎么这么婆妈呢!”李双双也是没好气地回噎道。 “嘿——”公思禹眉头一皱,感情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刚才那番无礼也解释地通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小人站了起来,决绝地抹了把泪,转身塞给自己一个东西。 一个,荷包? “今天算是我连累了公公。以后公公有事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拿着这个去找我,我必当结环相报。”红彤彤的眼睛,红彤彤的脸,却很是严肃。 李双双不想欠人情,索性就交个朋友。 泪停了,也看清了对面那张苍白又清寡的脸正一脸看着智障的样子看着自己。 公思禹心道,我要是去求你才见鬼了。 “这位公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死鱼脸!自己可不是见过嘛!李双双这才反应过来,话锋一转:“相见即是有缘!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公思禹见李双双这副脸上挂泪却突然狗腿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却是木着脸随口说道:“乾清宫小三泰。” “哦~原来是侍奉皇上的泰公公啊。失敬失敬。”李双双崇拜地说道,福了福。虽然不知道小三泰是谁,但是觉得这么说总是没错的“在下毓琇宫双双。” 公思禹听闻眸中一紧,转过头来好好打量了她一番,这才从那张此时狼狈的脸上看出些端倪——那个毓琇宫疑似“爬龙床的”! 最近发生在这个宫女身上的事实在有点多呀。 李双双却是反应很快,仗义地拍了拍公思禹的肩膀,虽见公思禹避之不及,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泰公公,奴婢这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临走之前还来了一句“您以后小心点和寿宫的人,走路避着她们点。小心,她们报复!”想着她们刚才那一副嚣张样,李双双心里就恨地牙痒痒。 说完行了个礼,也不顾公思禹此刻古怪的表情,满意地抱着账册走了。 公思禹看着李双双离去的背影,忽觉手里有个东西。原来是那个绣着梅花的荷包,针脚不错,只是图案太过老式。 他记得德妃很早之前就不用这种花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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