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侯府 北冥重离在园中吹笛子,他年少聪颖,文武皆通,要不是突然遭难,他会是章京城最风流俊秀的少年郎。 一曲终了,夜幕沉沉。 下人过来给他送衣,他问,“夫人近日如何?” “夫人。。。近日好多了。” “还有再发病吗?” “没。。。没有。” “送我去看看。” “是。” 姜冰住在府中偏僻的西苑,平日很少人来,连北冥轻裘和鸾凤都不常来,他们不曾长在她身边,对她感情淡薄。 园中只有一个老妇人看守,北冥重离到的时候,姜冰正在园中静坐。她不发病的时候常常独坐,要么仰头看天,要么低头看虫,分外安静。 老妇人看他过来,忙要扶姜冰起来给他问好,被他抬手打断,“下去吧。” “是。” 等人走了,北冥重离滑到她身边,姜冰这才扭头看他一眼,眼神纯净,不谙世事。 她早认不出他了。 若她没疯,此刻也不会如此安静的跟他见面,她恨他。自从知道他杀了大哥,她就恨他入骨,姜冰喜欢的是北冥重英,不是他北冥重离。 只是那又如何呢,他继承了北冥府,姜家照旧愿意跟他结亲。对姜家而言,与北冥侯联姻便好,是北冥重英还是北冥重离都不要紧。 “姜冰,丹朱回来了。” 听到丹朱两个字,姜冰的眼睛一动,她扭过头看他,“丹朱?”又小声呢喃,“丹朱死了,丹朱死了。” “她没死,你一直以为她死了,我也是。。。她如今回来了。” “回来了?丹朱回来了?”姜冰开始咬手指甲,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能理解,“丹朱回不来了,重英也是,他们死了回不来了。” “丹朱变了样子,你若是见到如今的她,怕是不认得了。”又嘲弄一笑,“丹朱若是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恐怕也不敢信。”她一定不敢相信,她曾经端庄贤淑的姜姐姐,如今成了这半疯半傻的鬼样子。 “丹朱。。。丹朱在冰河里。。。”她嘘了一声,凑到他耳边道,“你不要吵到她睡觉,她在睡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北冥重离望着她,姜冰眼神透彻,亮晶晶的眨了眨。 “你看到了我将她埋在冰河里?” 姜冰点头,“丹朱在喊救命,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她在叫我。” 北冥重离说,“她不可能叫你,她厌倦透了你,将你赶出了她的房间,见都不想见你。” 姜冰一愣,随后猛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丹朱不讨厌我,她不讨厌我,她喜欢我。。。” 北冥重离仍旧是淡淡的语调,“她不喜欢你了,你做了什么,你忘了吗?” 姜冰一愣,随后猛地捂住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姜冰,你并不无辜。”北冥重离不为所动,望着她道,“你明明看到了我与陛下密谋,可是你也没说。”姜冰喜欢北冥重英,可是北冥重英不喜欢她,他大哥喜欢的是回春,一直都是。 堂堂姜家的大小姐却比不上一个小小侍女,何其可悲。 “你最大的错误不是嫁给我,是没看清你自己。姜冰,不是我逼疯了你,是你自己逼疯了自己。”做了坏事,又不敢认,最后日日备受煎熬,就成了这副样子。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姜冰崩溃,“你胡说,你胡说,我是无辜的,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人。。。”她瞪着面前这张脸,突然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切地追问,“重英,重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害死你。。。我不知道。。。。” 身体被她抓着倾倒一边,北冥重离并不挣脱,这许许多多的疯话,他听了二十年,每次听感觉都不一样,他突然开始可怜姜冰,曾经优雅大方的姜家嫡长女,原来也只是个女人,有着天下女人皆有的嫉妒心。 女人的嫉妒心呵。 若是这样比起来,姜冰似乎比他更可怜,他恨的人都死了,而姜冰最恨的是她自己,她永远也原谅不起。 另一边,玄风院 北冥轻裘一个翻身,飘然落在玄风院屋顶。他穿了一身夜行衣,刚一落下,忙寻了暗处藏匿,眼睛盯着大殿的方向。 这几日,陛下大祭司和他爹来来去去这大殿中多次,他隐隐有个感觉,这里面藏了他想知道的秘密。 他见四周无异样,轻轻一跃而起,脚尖刚踩入大殿外的空院,侧殿的苍南鹰突然一声尖叫,半空中成一团火焰向他扑来,他一惊,忙侧身往旁边避开,手中长剑挽了个花,平平的扫了过去,将苍南鹰一刀两断。 烟火四散,化为泡影。 他刚松口气,斜地里突然一阵疾风,一节长鞭迎面扫来,他忙提剑一挡,铮然一声,长鞭敲打在剑刃,他被迫后退了几步,耳边响起一声娇呵,“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擅闯玄风院!” “不好。”他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妙,一个纵身忙要离开。 “哪里走!”北冥鸾凤一声冷哼,长鞭在手,一扫而过,牢牢缠住了他的脚腕,将他从半空中拉了下来。 知道逃不过,北冥轻裘不得不跟她交起了手。只是他的身手如何瞒得过鸾凤,刚过一招,就听到鸾凤咦了一声,他就知道要糟,果然下一刻,北冥鸾凤停了手,一声惊诧,“哥哥-?” 北冥轻裘无奈的也停了手,认命的拉下面罩,“是我。” 北冥鸾凤眨眨眼,满眼不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哥哥,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轻裘先下手为强,忙一口打断她的话。 “大祭司派我来守玄风院,说院中有重要的东西,怕有人来抢-”说到这,她突然顿住,皱着眉看他,“--哥哥,你是来--” “不是-” 两次被人打断,北冥鸾凤的脾气上来了,一步跨到他面前质问,“还骗我?!你穿成这样,还半夜三更的跑过来,一看就是不干好事,还敢撒谎骗我?!” “我哪有骗你。” “那你来做什么?!” “呃呃。。。我。。。我来。。。” 鸾凤瞪着他,鞭子敲打手心,“你要敢骗我,我立刻就去禀告大祭司。” 轻裘只能闭嘴。 鸾凤道,“你要敢不说,我还是会告诉大祭司。” 轻裘忙道,“别别。” “你说不说!” 轻裘叹气,“我是听说玄风院中藏有秘密,所以好奇过来看看。”见鸾凤还是狐疑,不禁加重语气,“真的。”他道,“这几天陛下和爹都来了这里,我不信你不好奇。” 鸾凤不说话了,她自然也好奇,只是大祭司有吩咐,她自然要办好差事,更何况玄风院本就神秘,有一两件秘密,她也并不觉奇怪。 轻裘见此,忙串掇她,“不如,你我一同进去看看如何?” 鸾凤一怔,随后忙摇头,“不行,大祭司有吩咐,谁都不准进。” “大祭司今夜在宫里,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轻裘见她还在迟疑,忙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然后乘她不备,飞跃而起,“既然你不敢,那我自己进去看。” “喂-”鸾凤眼睁睁看他进了大殿,气得一跺脚,忙也跟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鸾凤急匆匆的追在他后面进了大殿,就见北冥轻裘站在石床边。大殿中只有几盏烛光,隐隐照出石床上的人影。 “是。。。是个人?” 原来大祭司说的秘密是个人,鸾凤有些惊讶,她走到轻裘身边,“大祭司让我看守的。。。是个人?”弄明白情况后,她好奇心顿起,弯腰拂开石床上人的发丝,“让我看看她是谁--”后半句话待看清她的脸突然顿住,半晌,她抬头看向轻裘,分外不解,“这是--?” 北冥轻裘一脸凝重。 鸾凤道,“为什么是她?” 轻裘不理她的问题,将她推到一边,撩起衣摆坐在石床边,抬手摸向石床之人的脉搏。 鸾凤更加糊涂,“哥哥?!” 北冥轻裘自顾自的将她的问话隔绝在耳外,他摸完脉搏,捏住她的手给她运送功力。北冥鸾凤见此,更加迷惑不解,轻裘不理她,她气恼又着急,忍不住伸手去拍他的手,“你给我解释清楚--” “鸾凤-”轻裘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引得鸾凤小声叫了一下,“哥哥-?”哥哥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动手,鸾凤眼中不可置信。 轻裘松了手,“她受了伤,你别胡来。” 鸾凤仍然是一副受伤的表情,她揉了揉手腕,突然道,“我偏要动手试试!”她话毕,一掌拍向朱清染,轻裘一惊,忙隔空与她击了一掌。两相对抵,双双后退了一步。 轻裘一脚踩住石床边缘,落在了一边,“鸾凤,住手!” 鸾凤哼一声,根本不听,随手抽出腰间的长鞭,隔空扫了过去,轻裘忙扔出手中的剑,剑柄击中长鞭末梢,化解了力。 被轻裘击退,更勾起了鸾凤的怒火,“好,你想护着她,我今天偏要不如你的意。” 她再不多话,直接朝朱清染扑过去,轻裘恼怒她不分时候,自然不肯相让,两兄妹在大殿顺势就交起了手。 鸾凤生性跋扈,与自己的哥哥交手也不肯退让。轻裘却不愿与她正面冲突,处处留情,不多时就落入下风。 “鸾凤,还不住手!” “等你赢了我再说。” 北冥鸾凤手中的长鞭舞的虎虎生风,北冥轻裘被她逼入角落,见他打不过自己,鸾凤得意一笑,也不恋战,直接反身朝石床扑去,一把将朱清染拎起来,反手抽出腰间的弯刀架在了她颈边。 “你再敢过来,我就杀了她!”鸾凤邪邪的笑了起来。 北冥轻裘生生止住了步伐。 见他不敢动了,鸾凤得意洋洋,这才低头看向朱清染,刚刚轻裘替她输了内力,此时她微微睁开了双眼,见到他们,也并不惊诧。倒是鸾凤,见她如今这狼狈模样,着实有些好奇,禁不住道,“喂,你怎么在这?还弄成了这副样子?!” 朱清染懒懒合上了双眼,不理她。 鸾凤一恼,手中的弯刀就在她颈边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鸾凤-”轻裘呵斥,“别乱来!” 鸾凤歪着头看他,禁不住皱了皱鼻子,“你越这样说,我越不听。” “你-” “你喜欢她啊?!”鸾凤说,“在凤阳我就很奇怪,现在更奇怪,你干嘛一直要找她。” “我没有。” “骗人-”鸾凤将刀又压了一寸,“你再骗我,我就杀了她。” “别胡来。”轻裘沉声,“鸾凤,她是姑姑。” 鸾凤,“。。。” 轻裘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再看鸾凤,果然是一副不解和震惊的模样。朱清染闻言也睁开了眼,她看向北冥轻裘,似是想不到他竟然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如今对她这也没什么重要,所以她并未说话。 “哥哥。。。在说什么?”好半晌,鸾凤才找回声音,“什么姑姑?” 轻裘懊恼道,“你听错了。” 鸾凤才不吃这一套,她歪着头看了眼朱清染,又问,“哥哥是说,她是我们的姑姑?” 开始他们只有一个姑姑啊,姑姑早就死了啊,她糊涂起来。轻裘走过去夺下她的刀,她也没反抗,眼睁睁看着北冥轻裘将人扶着躺在石床。 朱清染睁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轻裘替她掖好被角。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 原来自己早已被这么多人看穿,北冥丹朱淡淡一笑,“我以为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我娘早疯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北冥丹朱望着大殿的屋顶,并无怜悯,“她的确该疯。” 听她说母亲的坏话,鸾凤当下大怒,“你说什么?!” 轻裘拦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鸾凤气急,“哥哥-” 轻裘问,“你。。。恨我母亲?” 这他不懂,虽然他隐隐觉得父亲隐瞒姑姑的死讯别有原因,但是姑姑竟然恨母亲,他还是想不通。 上一代的仇恨和他们没关系,北冥丹朱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她闭上眼,“你们走吧,今天你们偷偷闯进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不要来了。” 语气冷漠,隐隐有命令,跟在凤阳碰到的判若两人。 鸾凤不服气,轻裘怕她再多话,忙一把拉住她手腕,道,“既然如此,我与鸾凤先退下了。”顿了顿,道,“。。。你多保重。” 走到殿门口,轻裘回头去看,北冥丹朱孤孤单单躺在石床上,纹丝不动。她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身体亏损严重?大祭司对她做了什么?父亲陛下。。。都知道她还活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觉得这中间有个更可怕的秘密,比小时候他发现她还活着更可怕的秘密。 而他到底有没有勇气去看清真相,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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