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微微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少女顿时目瞪口呆,半天闷闷地道,“不杀我灭口么?”    “因为你知道支离箫小儿子的名字?”引路人好整以暇地反问。    少女低头摸摸鼻子,“是我想左了。”    引路人笑了笑,站起身遥遥望着远方。    少女眼睛在他颀长的身影上逡巡,夜月下,萧萧叶落,万里风烟。    少女眼神暗了暗,突然突兀地道,“下一关在哪里?”    引路人沉吟,“你想要现在去?”    “早死早超生。”少女伸了个懒腰,“何况,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妹妹还等着我去花天酒地呢!”    绵延数里的酒红色湖泊,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琥珀光纹的鳞鳞细波。    酒香缠绵,中人欲醉,少女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湖水,晶莹却寒冷的液体从她指缝间滴落湖面,敲出一片绯色的涟漪。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岸边的石碑除了这句词,便空空荡荡,半丝有用的解释都欠奉。    望着远处的湖心,一叶掌心大小的核桃之舟飘忽不定,少女忍不住道,“上宰大人可会一苇渡江?”    引路人目光深远,静静望着湖面,竟未回答少女的问话。    少女叹口气,将手一伸开始脱衣服。    引路人轻咳了一声,君子风度十足地偏过脸去不去看她。    少女轻笑一声,人已鱼跃入水。她身形矫健,游弋自如,仿佛潜入海中的一条孽龙,几个起伏已到了核桃舟前,一边观察情形,一边缓缓拔出了插在其上的玉坠。    风清月明,鸟鸣蝉噪。周遭一派祥和,竟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少女呆了一呆,轻轻咕哝了一声,将玉坠衔在口中,复向来处游回。    眼见离岸边只有一箭之地,水质突然一下转为浓稠,一泓酒泽顿时变成了沼泽陷阱。    少女身体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倾刻已没到了腰眼。她将玉坠捏入手中,便不敢再乱动,只是抬眼看向引路人,苦笑道,“嗨,要搭把手么?”    岸上的人负着手,神情异常沉默。    少女挑挑眉,骇笑道,“不是吧?你要选在现在这个时候才手旁观么?”    远处的树后忽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人影顶着星光走了出来。那人满头的银发在月色下流淌,黑色的斗蓬却依旧罩在身上。    “阿重,方才你走得匆忙,倒未来得及寒暄:一别经年,一向可好?”    引路人彬彬有礼地道,“托福,过得还不赖。”    来人又深叹了口气,“岁月如梭,我也真是老了。不过,能看到你们都好好的,连石头心的小微都开始会对女孩子动情,我就是立时身死,也可以闭得上眼了。”    引路人顿了一下,“右尉有话不妨直说。”    支离箫自嘲地笑了笑,“年纪上来是变啰嗦了……我知道离儿拜托了你,要在这一关淘汰这丫头,怕今年神启箴文现世,凶险万端,不知会波及到谁。”    引路人一哂,“原来是因为这个,第五离还真会体贴他叔叔。”    “原来你不知道。”支离箫顿了一下,“那你更不会知道,这位华姑娘,向以诡计多端,野心勃勃著称。小微向来单纯直率,只怕两人并非良配。”    引路人叹了口气,“所以,今天你是来客串恶婆婆这个角色的么?”    支离箫淡淡道,“你现在不信我也无妨。只是这丫头姓华,华天阙的华。谁也说不准,她是不是包藏祸心,要找你这个守护遗世之国的上宰来报仇的。”    引路人微微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华家小姐,原来我真有幸是你的杀亲仇人不成?”    那厢少女长长叹了口气,“是或不是,哪个能让你把我拉上去?”    引路人颇是遗憾地道,“看来不是了。我原本还颇是期望,能让琅玕之主赞一声诡计多端的女孩子,要怎么向我施毒计呢。”    少女悻悻道,“总有一天,会堂堂正正打败你的!”    引路人满眼满脸皆是笑意,支离箫叹口气,“眼见就要变成被淘汰弃选之人,这丫头的口气倒是依旧比天还大。”    少女瞥了他一眼,左右轻转观察情形。只是这微小的动作,又已使她往下陷了几寸。    “别做无用之功了。”支离箫淡淡道,“这临江仙一关,本就是今年用来弃子之处。深陷其中,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上不来的。如今,你还是好好求求带你来的人吧。”    引路人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少女默然,垂眸思忖片刻,突然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小舟方向行去。    见她愈行愈是泥足深陷,支离箫微微皱眉,“她这是在作什么?莫非是要以性命为要挟,迫你非救她不可?”    引路人笑了笑,“那你觉得,我是该救还是不救呢?”    支离箫长吐了一口气,“你总不会真得袖手旁观。”    少女终于走到小舟面前,整个人却已只剩头还在外面。    支离箫目光闪动,“你要出手就趁现在,再过一会她闭过气去,救上来再弄醒又是麻烦。”    黑夜帝王“嗯”了一声,“再看看吧。”    “还看什么?”支离箫摇摇头,似是已意兴阑珊。    夜阑风静,本该逍遥的不系之舟,却半陷在泥淖之中。少女突然渡出一口真气,吹向它的方向。小舟一时如离弦之箭,轻巧而迅捷地划过池沼之中,“珰”地一声,正正落在岸边的石碑前。    支离箫微微一震,行家一伸手,深浅自现。核桃木本不以韧性见长,镂刻出的小舟更是一掰就裂。少女大半个人都已埋在泥里,却能将纤巧的小舟毫发无损,一举送离泥淖,这手对气劲的掌控,当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好俊的功夫!只是”看着少女已将没顶,支离箫百思不得其解,“她这又是在作什么?”    黑夜帝王低低笑了起来,“这是在向你我亮爪子呢。”    “亮爪子?”支离箫只觉匪夷所思。    黑夜帝王悠悠道,“你可见过有人将小豹子当花猫逗?惹恼了那小崽子,一爪下去,就算你躲开了血流满面,也闹得一身灰头土脸。”    支离箫闭上了嘴,半响冷笑不已,“爪子再利,倒是长出翅膀,飞出沼泽来看看。”    一语未了,忽见池沼之间波澜不定,水质一波波变得澄明,转瞬之间,已全部重新变回成了一泓酒泽。    支离箫这才彻底怔住了,只听一边的引路人微笑道,“果真是小舟从此逝,才好江海寄余生。”    那边厢,少女的身影却向另一个方向游去,似是嫌弃到了极点,还面都不愿和他们碰。    黑夜帝王抚抚袖扣,再抬眼时,却突然变了颜色。    已经上岸的少女,走了两步,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湖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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